第四十一章圣人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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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里的气氛也很紧张,除了卓如岁。 他在犯困,就像平时一样。 岑相爷的脸色很难看,白千军的脸上没有表情。 奚一云沉默地坐着,还是不相信井九能说服师父改变主意。 顾清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微白,右手微微颤抖起来,心想不会谈出问题来吧? 不会的,布秋霄不是那种人。 他只能这样期望。 …… …… 旧梅园里。 井九看了眼布秋宵微微颤抖的的右手,说道:“不要想着自杀,不然我会把这件事情传遍整个天下。” 布秋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为何不是杀你灭口?” “因为你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杀死我并不保险。” 井九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一茅斋的书生们读书都读迂了,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布秋宵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的。” 说完这两个字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湖风自盛,树梢摇晃。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清明,说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严师侄灭口。” 井九问道:“那他为何要逃?” “他不知道我的想法,以为我会杀他灭口,但另一面他还是认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或者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直到生命的最后,他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布秋宵的视线穿过树林,落在湖面上,感慨说道:“因为同样的信任,我始终还把他视为斋中弟子,他的命灯一直在斋里留着,只是现在已经变成了牌位。” 严书生的命灯一直在一茅斋里,所以被西王孙杀死之后,布秋宵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现,并且赶了过去。 井九摇头说道:“都太执拗了。” 布秋宵说道:“他只是无法接受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井九说道:“一般人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读书读迂了的他。” 布秋宵收回视线,看着他认真说道:“这个故事与你想的并不一样。” 井九说道:“当然,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是未来的斋主,她却已经是水月庵的太上长老,怎么看……” 布秋宵眼神忽冷。 井九很自觉地停下了话。 布秋霄压制住心里极其复杂的情绪,说道:“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井九说道:“梨哥儿与岑诗的婚事,你要同意并且推进,皇位的事情,一茅斋保持中立。” 布秋宵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关于当年那件事情,井九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有证据,那些陈年往事真会对一茅斋主这样的大人物带来什么致命影响吗? “我可以让卷帘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但那样太慢,我会直接去水月庵。” 井九说道:“如果让水月庵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等那位醒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茅斋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布秋宵再次沉默了会儿,说道:“她当年发誓净身侍奉大道,却被迫违背了戒律,我愿意担起责任,她却不愿意,后来便出了问题。我不认为我自己有错,但我也明白自己总是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井九说道:“她的选择或者说退让?” “是情之一字。” 布秋宵说道:“当年我只知道读书,不知此字何解,经过此事,我又读了很多书,懂了很多道理,却还是不懂。” 井九想到赵腊月说过的那句话。 马儿在山坡上吃草,青草又哪里亏欠了它呢? 他说道:“也许只是前世因果,她欠你太多,或者你欠她太多。” 布秋宵举手表示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说道:“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井九说道:“青山何时曾经毁诺过?” “过南山、顾寒这些年轻人我见过很多次,他们我能相信,但你不行,因为你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 布秋宵说道:“而且我必须确定,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青山的意思?” 井九说道:“我的意思就是青山的意思,你来见我便应该想明白了这点。” 布秋宵说道:“我来是因为信上的那个印章。” 故事不需要证据,可以尽情地编造,然后通过听众的反应来修改、确定走向与结局,但这种事情是需要证据的。 井九取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竹牌,上面刻着一只锦鸡。 这是妖凤的命牌,当年被他拿来用作神末峰的令牌,理由是在九峰里神末峰排名最末。 对这个理由妖凤非常不满意,因为在它看来自己的所谓“幺”是排名第一的意思,并不是最小。 但不管如何,这块小竹牌便成了青山的一件圣物。 竹牌所至,如景阳真人亲临。 布秋宵今日会应约来与他见面,便是因为在信上看到了这个印章。 看着翠绿色的小竹牌,布秋宵有些感慨,就像朝天大陆所有的修行者那样。 他最终接受了井九的提议,只是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把管城笔还给我们。” 井九说道:“柳十岁现在也算是你们一茅斋的弟子,管城笔在他手里,与还给一茅斋有什么区别?” 布秋宵忍不住说道:“如果景阳真人知道青山现在变成这种模样,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井九说道:“相信我,他对这种改变也会有些意外,但他会喜欢的。” 布秋宵看着他的脸,说道:“如此美人说出如此无耻的话,真是不合适。” “柳十岁的性情处事很适合用管城笔。” 井九又把这件事情说了回去,说道:“他现在也是你的学生,给他又如何?总不能好处都让何霑得了去。” 最近这几十年,修行界最好运的人便是何霑与王小明。 何霑那种源源不绝的好运不可能全部由水月庵安排。 那时候过冬应该还在天蚕茧里。 他接着说道:“十岁的病你也得负责治好,这是你答应掌门与禅子的事情。” 布秋宵微嘲说道:“难道你准备用这件事情一直威胁我?” “何霑的名字应该是庵里所取,却也恰好落在了你的身上。” 井九平静说道:“斋主是要成圣的人物,何必沾染因果。” 一茅斋书生修的是正道,追求的是万世太平,向往的是在世成圣。 殊途同归,这与道家的飞升成仙是一个道理。 布秋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井九说道:“你今天应承了这么多东西,我就回送你一句话。” 布秋宵说道:“请讲。” 井九说道:“圣人无名。” …… …… 奚一云睁开眼睛,伸手取下窗外飞来的纸鹤,用符术解开,看着纸上写着几行文字,神情微变,沉默了很长时间,递给身旁的岑相爷。岑相爷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抬起头来,有些情绪复杂地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岑相爷拱了拱手。 岑相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清推门走了出去,看着站在树下的井商、井梨父子微微一笑。井商还有些茫然,井梨已经反应过来,惊喜地握住拳头,用力地挥动了两下,望向相府外的天空,心想小叔真是了不起啊! 没过多长时间,相府后园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不说那些与云梦山有着各种复杂关系的亲眷,相府里的嬷嬷与丫环们倒真是松了口气,心想七小姐终于能嫁出去了。 岑诗趴在窗台上,看着相府外的天空,脸上满是喜色,心想给叔叔倒的两杯茶,真是太值了。 喜讯很快便在朝歌城里传开,景辛皇子府自然是最早收到消息的人。 无论是皇子本人还是中州派的仙师们,脸色都异常难看。 皇宫里则是喜气洋洋,景尧因为梨哥终于抱得佳人归而开心,胡贵妃则是因为景尧而开心。 她挑了好些东西准备送到井府,简直就像自己娶儿媳妇一般重视。 不管喜悦还是愤怒,宰相府与井家之间的婚事惊动了所有人。 只是谁都不知道,井九究竟是怎样说服布秋宵的。 …… …… 一茅斋的书生太过注重名声,不管生前还是身后,在井九看来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大道不拘小节,他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前方才再无阻碍,所以今天会说出圣人无名这四个字。 圣人无名可以从字面意思理解,也可以往深处理解,但无论是哪种理解,应该对布秋宵都有所帮助。 还是那句话,井九对布秋宵的感观不错,虽然今天在旧梅园的这场谈话,布秋宵明显还是隐藏了很多事实。 何霑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并不是他。 但那个人比他自己的生命乃至名声更重要。 说来也是,就算他与对方差数百岁,对方要破净身戒,又算什么? 连三月出现之后水月庵早就已经与当年不一样,什么事容不下? 极有可能是何霑的亲生父亲这边的问题,而布秋宵是在为那个人背锅。 一茅斋前任斋主德高望重,对妻子亦是情深意重,曾经写下一篇过江赋,流传数百年,直至今日。 如果与水月庵太上长老有私情的人是这位前任斋主,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 布秋宵离开一茅斋的那些时间,都是在为自己的老师擦屁股。 前任斋主死后,他暗中照顾何霑,也有道理。 严书生则是误会了这一切。 布秋宵无法辩解。 不过这种推论也无法确定,因为布秋宵绝对不会承认什么,而何霑的父母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井九对布秋宵的观感更好了。 做徒弟的,当然就应该替老师把这些事情做好,这也算是一种无名英雄? 白马湖畔有座神仙居,酒席很是出名,但只要钱给的够多,火锅也能做得极精致。 井九走进包厢,视线透过雾汽落在顾清脸上,满意说道:“这几年你辛苦了,今夜喝些酒。” 顾清受宠若惊,不知如何言语。 接着他看到了柳十岁,心想这是个不省心的,说道:“你要准备道战,就别喝了。” 柳十岁很老实地应了下来。 卓如岁笑着说道:“都是修行者,喝点酒随意便化了去,无妨无妨。” 井九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在神末峰无名无份的,来蹭饭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