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寂寞

    中午，雪停了，并没留下什么积雪，只在地面上留下那种坑洼的、混合着各种泥污的、半透明的湿漉附着物。

    需要用贬义的描述说这种东西，至少格兰德中没人喜欢。一年前的格兰德遭遇这总天气，基本上呆在家里不出门就是。没人会在意外面的路面踩起来嘎嘣脆到飚水，也没人把外面的湿漉泥污带入室内。

    今年么，满院的人在户外走来走去，印着各种大小的肮脏脚步在格兰德进进出出。

    扎克有让查理打扫，但最终放弃，因为扎克意识到了一点——这家伙不会抱怨。扎克不觉得这是好事，至少查理完全可以阻止任何想脏着脚进入格兰德人，但查理没有，像个傻缺一样跟在任何在格兰德走动的人身后辛勤的舞动着拖把，还有越干越喜欢这‘工作’的趋势。

    我知道这种感觉很难用对事实的描述表现出来，但扎克有种查理在故意让自己变的忙碌的感觉，然后这忙碌还是扎克命令他做的……呃，真不好形容，就像……像……你接到了老板下达的工作，然后你用最蠢最没效率的方式去做这个工作，然后还乐于其中，一副‘嘿，老板呦~我勤奋吧~’

    如果这就是扎克之前没从查理身上感觉到的‘积极’品质，扎克宁可不要。眼见心不烦让查理去格兰德前门帮马修清理道路了。

    而这不是扎克现在情绪莫名的唯一原因，还有一个。

    老汉克，没在格兰德午餐，他跑去员工生活区吃午餐了。

    好吧，如果要说什么是可以预见的，这算一件。我们知道扎克前段时间要么装死要么失忆的，反正对格兰德内部的事情没怎么上心，给了老汉克的那点小心思发芽的机会，导致如今扎克正准备好好回归格兰德生活的时候已然是这么个情况。

    无奈么，有，但扎克也没什么可以责怪老汉克。事实就是如此发展了，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这算不得影响扎克心情的因素，是——

    本来吧，老汉克一言不发的不在格兰德午餐就算了，偏偏老汉克还专程跑到墨面前，“走，跟我去员工区那边做饭，这边没人好好吃东西，浪费时间，我们去那边弄。”

    这就让扎克不爽了，“你认真？老汉克？呃。马修也要吃东西，还有金！”

    “这两个不挑，你就能解决。我们有个共和厨子，我们的员工却没有吃过共和料理，这不公平。”老汉克居然对扎克说公平。

    “哇哦。”扎克无话可说了。去厨房做饭了。

    老汉克说的到不错，马修和金不挑，马修从不对食物发表负面意见，大丹犬么，只在乎口感。

    但真的，真的，寂寞。我相信这个故事中扎克每次出现在厨房里帮忙的场景都是去帮忙，随便聊天的。这一次，扎克一个人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削着他都不会吃的土豆。

    还好，有人来陪他了。

    是果体的詹姆士，所以我们应该明白这不是詹姆士，是金。话说这家伙真喜欢詹姆士的这副皮囊哎。随手把扎克削好的土豆丢掉锅里煮，开口就是特别的话，“下次亚瑟去和伊莱联系的时候，我要去。”

    扎克一时没想到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行。”

    超干脆的，“我喜欢软一点的东西。”趴向地面，再从案台后显现出来的已经回到大丹犬的形态，晃着屁股在角落转了一圈，蜷着身体趴下了。

    寂寞，技术上说算是被短暂的打断后继续了。

    第二次打断出现了，在西侧的牲棚的赛瑞斯回来了，现在到处都没人的格兰德里晃了一圈才来到厨房，看了眼在削土豆的扎克，愣了一下，“你可以做饭？”

    一种几乎就要被冒犯的感觉，“这值得惊讶么。”但扎克教养好啊~所以没什么语气。

    “莫卡维不会。”赛瑞斯回答的很快，走向炉灶，不接后面这一句的话，扎克就还能维持平静——“本杰明说他唯一想念格兰德的地方。”但赛瑞斯没注意到扎克的表情变化，瞄了眼锅里的土豆，“熟了。”有捞出来的动作趋势。

    “别碰那个！”大概在赛瑞斯看起来，这是无比莫名的——扎克有什么好激动，还有，那份厌恶从哪里的来的？

    “好。”赛瑞斯退后两步，抬手以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去碰锅，“我不碰。”

    还好扎克有自觉，“啧，金喜欢软的食物。”给自己强掰了下台的理由。

    这却又让赛瑞斯这个格兰德新人惊讶了，视线在扎克和角落的大丹犬身上来回转，“你在，恩，在帮它做饭？”

    扎克无意去解析赛瑞斯的心理活动，“还有马修。”恢复没语气，“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去处理那块肉。”扎克指了下被放在案台另一侧的肉排。

    是气温的原因，这块不知道什么生物遗体的肉排还在半化冻的状态。底层有铺开的猩红，而上层的表面，依然后淡淡的白霜覆盖着，让人不太能直观判断这块肉的品质。

    “好肉。”赛瑞斯这么说了，已经抹去了白霜，开始往肉上抹调料。说这话的时候莫名的喉头滚动了两下。

    扎克注意到这个细节，主要是扎克实在不想注意自己手里的土豆，“这算什么？你想吃？”

    任何以人类的食材的姿态出现的肉类，都是某种生物的尸体，这点好理解吧，然后逝者之血是吸血鬼的毒药。从来都没有限定过逝者之血要是人类的血，所以扎克总是在削土豆，他不想处理肉类的食材。

    要明确一点，就和扎克偶尔也去客串下整理遗体仪容的工作一样，不想不代表他不能。正常的接触还不至于让吸血鬼中毒，那这个世界对吸血鬼来说就太难生存了，认真点，我们的时间被尸体充斥着。想毒吸血鬼，要侵入，像曾经的威尔士干的那样，插进去。但对吸血鬼来说，总归是排斥的。

    所以扎克其实有些不理解赛瑞斯的生理反应，才问的。

    “不。”赛瑞斯撇了撇嘴，“我只是刚意识到我还没吃过这么好的肉。”

    这话有种奇特的感觉。一般来说任何以这种‘我还没……’为主体的句式，都是表面悲观内隐希望的。后面马上就可以接，‘那我们现在/下一刻就去……’，别管上下语境和现实是否能让后面这句‘就去’成真，但反正这话是能说出来的，没错吧。

    可是啊，到了这里，格兰德的厨房里。后面那句‘就去’是绝对说都说不出来的。

    这是句悲观透彻的陈述。

    扎克撇了眼赛瑞斯，“你在开玩笑。”扎克选择了不相信赛瑞斯，主要原因么，是扎克不想让话题变成‘人类变成吸血鬼’。能理解么，赛瑞斯变成这样是谁导致的，如果要怪个人的话，谁必须接这个锅？扎克会自己找麻烦？扎克没那么蠢，“你是农民，你没养过牛么，你告诉你没吃过？我不信你。”

    “我很穷。”赛瑞斯挺平静的，“我养任何东西都是用来卖的，不是自己吃。”看了眼扎克，“布瑞克的病很花钱。”也不知道在这个点看一眼扎克是什么意思，是想表达现在不用花钱了？大概不是，如果本杰明都给赛瑞斯讲了吸血鬼混迹于这个世界需要人类的标志，那，非常合理的，布瑞尔的人类标志，就是她要继续‘病’着，这就意味着药要继续吃，钱要继续花。

    真好，扎克也不想聊布瑞尔。

    说起来你对一个人的感官的是怎么决定？大概就是在一个人身上，你发现有两个或超过两个你不想触碰的点，就会把这个人归类到不想相处的范围中。

    扎克已经在赛瑞斯的身上发现几个这样点了？所以，扎克没能免俗，决定不再接话了。

    赛瑞斯好像也没什么继续聊的欲望，默默的处理马修的食物。

    寂寞，又被继续了。

    再次被打断，是回来的马修和查理，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有说有笑的进了厨房。没什么好意外的，在查理没失忆前这家伙不敢找本杰明，就缠着马修记得么。

    “我们门前的道路已经清理好了。”汇报的是马修，“也帮沐恩把他们（波奇·昆因）家前的路清理出来了。”马修掏出一袋类似茶叶包的玩意儿，“她送了这个表示感谢，说塞姆应该会用。”

    扎克是不会接的，已经转战向洋葱了，咔擦咔擦的剁。

    单调的声音很快就有了合奏，是查理自作主张的开始复制扎克在做的事情。扎克都懒得告诉这个‘积极’的家伙，洋葱够了。

    马修也很快意识到赛瑞斯在处理的是自己的食物，开始帮忙。

    恩对的，寂寞，其实还是在继续。

    这套路已经很明显了。

    这次稍微打断的，是从墓区回来的塞姆。

    老实说，这厨房已经开始有点小拥挤了，塞姆的进入，在视觉上再次填充了这份拥挤感，因为他还多带了个人回来。

    仅仅是视觉上，因为这个被带回的人，并不占据物理空间。杰克森。

    扎克皱着眉，看着一脸无神的杰克森，“怎么回事。”杰克森看上去就像个过度惊吓都傻掉的家伙。

    这是昨天晚上扎克答应布雷克，派塞姆去看一下托比的情况的。扎克并没有期待‘看一下’会让杰克森跟着塞姆回来。

    塞姆看了眼杰克森，又看了眼在这个厨房的生物，开口了，“信仰审判出现了，然后出了点意外，托比没有服从审判结果的脱离了缚地灵状态……”停顿了一会儿，“变成影人了。”

    “什么？”太多值得问的东西了，一件件来，“从头开始，信仰审判出现了？是什么？天堂还是地狱？”

    “天堂。”塞姆又看了眼杰克森，不知道是不是在透露什么信息。

    “他没有去？为什么？”

    塞姆坚持了他之前的说法，“意外。”在杰克森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

    扎克要是意识到不到塞姆在示意什么就可笑了，所以，扎克皱着眉开始思考。

    抗拒信仰审判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至少我们都见识过曾经的加纳德先生是被恶魔一角踹入天堂之门的。但意外？意思就显然不是个人自身的犹豫了，是外力！

    那，是时候让大家想起一件事情了——杰克森，作为一个地狱死灵，会巫术。

    为什么要想起扎克告诉杰克森要对任何人保密的这个秘密？因为，杰克森是怎么对托比描述天堂死灵的？对了，他说，‘除非你在天堂有什么关系，能把你弄回来，像我一样……不然，你就等于消失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扎克只用问一个问题就能确认自己想到的东西是否是对的——“托比的信仰审判被拖了这么久，是因为……”

    由塞姆继续对杰克森的注视做了接应。

    扎克终结这个话题，继续提问，“为什么会是影人。”

    塞姆收回了在杰克森身上的视线，“命不好吧。啧，我不知道。”呃。

    “托比现在在哪里？”

    “缩在自己的墓碑后面。”塞姆抬手比划了一个范围，小的还不如马修手里处理的肉，“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花了一上午对他解释影人是什么。”塞姆并不是在表达他对新生的影人多么有爱心，他是在告诉扎克，扎克派他过去‘看一下’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阻止，只能用剩下的时间做这种事情。所以扎克别怪他。

    塞姆叹了口气，“他需要一个同类，我不确定我告诉他的东西他能懂。”类似于榜样的意思。

    “打电话给丝贝拉……”除了万德尔还有谁呃，扎克说到一半丢下手里的食材了，“我自己去吧。”反正他也不想在这拥挤有真心寂寞的厨房呆了。

    塞姆没发表意见，顺手接了马修递过来的礼物，看了眼厨房，“我中午吃土豆么。”

    这简单疑问让扎克停顿了一下。

    如果有谁，对扎克的寂寞有任何同情的话，收起来吧。扎克活该。

    为什么扎克会忘记塞姆？这里没有可以帮扎克粉饰的理由，他就是忘了。

    就和他在这厨房中经历的所有寂寞一样，他就是活该，他对世界怎么样，世界就会这么反馈给他！不然你要怎么解释他在一个明明拥挤的空间里感到寂寞？他不是托瑞多么，他不是交际‘花’么，他不是最擅长和别人建立联系的……

    扎克回身，“你们猜什么！所有人，放下手里所有事情，我们去野餐。”

    “呃，什么？”

    “马修！带上烧烤装备，呵呵。”扎克仿佛雀跃起来了，“我们这个组合，我们不会浪费任何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