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残年危墙,一声乱贼是谁家
沙沙....... 细雨绵绵冲刷林野,泥道积起水洼,雨点落去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忽然响起‘哗’的水声,连带稀泥一起溅开,马蹄掀起泥泞奔涌过去。 铅青雨幕之中,数骑冒雨狂奔,沿着脚下这条无数脚步踩出的泥道,延伸去的方向便是河谷郡,百余里对于善骑马的士卒、修道中人,不过小半个时辰。 陈辅、陈靖师徒两人追上曹守仁所领的两万人,下得马来,走过后方,周围人喊马嘶,征召的民夫一批一批的搬运兵甲、攻城的器械。 来到中军,看着延绵排开的军阵,枪矛林立映出一片森寒,陈靖望了望城墙,欲言又止,然而,旁边的老人促马上前,先开了口。 “此城抱死战之心,那就成全他们,曹将军!传令吧。” 名叫曹守仁的将领骑在一匹青黑大马上,抚着躁动的战马,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三十多丈外的城池,延绵的城墙上,守城的士卒已竖起了盾牌,盾牌后面能见许多人的身影来回奔走,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 这位黑壮的男人,原来不过是陈朝宫中侍卫头领,颇得先帝陈叔宝的信任,接回探亲回来的贵妃和皇子,得到了晋身的一点资本,可惜遇上了不好的时间,旦夕之间,故国没有了。 之后,打开宫门投降、咬牙从头再来,凭借精湛的武艺,终于又有了一点资本,在万通郡做了一个小校,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大的成就了。 哪知陈朝的皇帝又重新回来了,手握玄妙法术,在那几天里,他都彻夜难眠,坐起来看着铜镜里,倒映的浓密须发间,已有了些许白迹,握紧的拳头,终究呯的一声,砸在了桌面,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刀,披上甲胄,带着麾下心腹连夜袭了城门...... ‘人匆匆几十年,不能抱有憾事,埋进土里,哪怕马革裹尸!’ 目光扫过远方的城墙,抚着战马鬃毛的手收回,缓缓握去腰间刀柄,视野前方,攻城的士卒已经做好了准备,人头攒动,云梯躺在人海的头顶,无数脚迈开,齐齐踏着脚步列阵上前。 旌旗猎猎,‘曹、‘陈’大旗下,躁动的战马上方,曹守仁一点一点拔出刀身,雪白森寒的刀面迎着雨点自他手里缓缓抬了起来。 “传令!” 某一刻,战刀斩下。 声音雄壮,响彻阵列:“——攻城!!” 传令的骑士促马飞奔,沿着各个方阵传下了命令,中军两侧,车架上的军汉,听到传令的呐喊,挥起双臂,敲响了战鼓。 咚! 咚! 鼓声延绵,越过了无数身影奔走的城墙之后,是青砖湿漉的街道,行人面色惊慌匆匆而行,商铺驱走了顾客,飞快将店门关上,探出头的男人,张望了一眼,就被身后的妻子拉进去,呯的将门碰上,插上门栓。 风声鹤唳,各家各户开始关门闭窗,街道再难见一人了。 周宅,雨点稀稀拉拉从房檐滴落,书房点亮的灯火摇曳,正书写书信的老人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停下笔来。 望去的门口,一个仆人跌跌撞撞的从廊檐跑过,被管事的老仆拦下,站在门边,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 “老......老爷,出大事了,外......外面打过来。” 拦着这下人的老仆,担忧的看向书房里的周瑱,后者脸色不是很好看,紧抿着双唇缄默,长须都在微微抖动。 片刻,老人放下毛笔,搁去砚边站起身来,看了眼满屋整齐码在书架的一卷卷一本本书册、竹简,拿过靠在旁边是梨木杖,走出房门。 “老爷,这是干什么去?!” 老仆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另只手朝那呆立的下人挥了下手势,后者反应过来,撒开腿就朝后院跑。 周瑱不理会仆人的叫喊,走去前院,那远方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做为曾经陈朝登龙阁撰文大学士,战鼓声还是能分辨出的。 “......口口声声陈朝人,擅起战端,多少陈人直接、间接死在他们手中。” 手中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拄了一下。 “不当人子!!” 随即,叫了老仆备好马车,又让人去奔走告知城中读书人,后院赶来的老妻过来拦他,被老人一把推开。 周瑱爬上车撵,奋力让自己站直,须发怒张开,在唇边颤抖。 “叔骅公敢做之事,老夫亦敢做,天下九州终于太平,岂能让这些蚁虫啄坏了!!!” 家中有人冲出院门,去拦马车,被老妇人伸手拦下,她看着车撵驶离,才缓缓放下手,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红着眼睛笑骂了一句:“老东西。” 回头朝四周家丁、侍女抬起拐杖挥了挥。 “哭丧着脸做什么,你家老爷这是去做对的事!该高兴!都给我笑!” 通往西城的街道。 马车驶过湿漉的长街,周瑱听着前方传来的战鼓声,掀开帘子望去街景,已经空无一人,不时有骑马的兵将过去,见到这辆马车停下盘查,看到车中安坐的老人,随即放行。 “老爷,到.....到了。” 车夫颤颤兢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停在距离西城门五十丈外马车里,老人掀开帘子,在车夫搀扶下,拄着拐杖下来。 “走!” 周瑱望了眼兵马集结的城门,一步一步缓慢过去,四五十步后,气喘起来,那方城门郡守组织民夫搬运守城的器械、石材,见到老人慢吞吞走来,自然是认得的。 “哎哟,周学士,你怎么来了?!” 老人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老夫来看看,祸害百姓的乱贼怎般模样!”便越过了郡守,走上了城墙。 过往的士卒停下脚步,仓惶的脸上看到一个身着常服的老人上来,脸上表情都愣了一下。 “一个老头子.......什么人啊?” “哎,这不是周老学士吗,他可是那位叔骅公的挚友。” “真的?我也听说过,今日想不到见到真人了。” “我也说过,好像当年栖霞山陆郎也是他学士呢。” 城墙上,走过这拨低声交谈的士卒,老人来到持盾甲士身后,拍了拍对方肩膀,目光顺着间隙,望去了外面铅青的雨幕。 鼓点声里,缓缓推来的几个方阵,有云梯正慢慢竖起来,这边守城的弓手也在此时挽上箭矢,在将领的嘶喊声里,哗的齐响,高高仰去天空。 老人浸在这片金铁之气里片刻,俯瞰着外面黑压压推来的军队,长须抖开,已不再雄浑的嗓音,在这片刻的安静里,嘶吼响彻。 “尔等,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