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心乱了
郭老爷看着长子颇为意外:“老大,你今年都四十了!” 眼看抱孙子的人,这个时候想要改行是不是晚了? “爹,看州衙告示,缺的不仅是政务官,通晓账务的书吏也缺,要不然也不会提会术数的……这实是一个机会,儿子真的想要试试……”说到最后,他带了恳求。 “那这四方楼?” “交给老二吧。” 郭大爷三子,两个年长的跟着叔叔在水进麾下,却都不出挑,转了辅兵。 郭二爷这个当爹的不大提起来,可生了个厨艺有天分、研究新军粮有功的郭鬲,又是在滁州军记名的,足以支撑门户。 郭三爷已经是曲长,他长子郭釜虽年幼,身上多了个小元帅伴读的资历,日后的前程也差不了。 眼见长房最弱,郭大爷不是嫉妒兄弟侄儿,却也心情很是复杂。 儿子立不起来,就只能他这个老子使力气。 郭老爷是老辈人,自然看重长房一脉。 就是这四方楼,就算是郭二爷打理,以后也只会归长房传承。 谁会想到这风云迭起,郭家人得了新的出路? 人心乱了。 “那就去试试!” 郭老爷终是点了头。 …… 滁州知州衙门。 马寨主看着李千户,半响没应声。 “六爷……高月死不足惜,可张大姐到底……” 李千户也是为难。 高月的案子交到他手中,他没有异议。 高月十五岁,虽没有成丁,可也不能说是孩子。 犯下大罪,落得如今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可高家夫妇那边,已经拘押到州衙,要是刑讯,他实在下不去手。 十来年的兄弟情,他别的做不得,拖一拖等张千户过来还能力所能及。 马寨主放下茶盏,道:“你念着兄弟情分想要等两日就等两日,可也莫要犯了糊涂……此事就算小宝大度,五爷那边也不会容的……” 李千户忙不迭点头:“六爷放心,我护着张大姐,就是尽心了。” “这天下哪里有舍得儿的娘?哪里又有舍得姐姐的兄弟?只盼着你不后悔就行。” 马寨主眯眼看着李千户几眼,说了这一句,摆摆手,打发李千户下去了。 李千户只觉得马寨主话里有话,又觉得自己多心,讪讪离去。 马寨主摇摇头。 要真是兄弟情深,不会看不出张千户处境。 这张大姐、高月母子已经是张千户的拖累。 最好的法子,就是快刀斩乱麻,在张千户回来之前解决此事,才是真正保全兄弟。只是那样,兄弟情分也差不多到尽头。 可像眼下这样,将此事拖住,让张千户亲自处置此事,看似够义气,却是亲眼看着张千户走上死胡同。 “都他娘不是好东西!” 马寨主嘀咕一句,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人都有私心,谁也不是圣人,不耽误正事就行。 …… 滁州州衙外,李远神色有些恍惚。 李千户拍拍兄弟肩膀:“想啥呢?” “大哥,姐夫那里?” 李千户面上带了厌恶:“打了四十板子,罚金两百两银子,明日让他滚回曲阳猫着。” 传教护法邓仁因索贿、贪污拟了“绞”,之所以让他保全尸,还是因他是邓健亲族的缘故。 老督查也是拿邓仁给滁州上下头目立规矩。 犯了律例的,死罪难免。 若是众将军亲眷,那给的最大情分,就是留个全尸。 因这个缘故,李远不免担心姐夫。 李姐夫听人蛊惑,想要赚个差价,屯书时用了低价赊账,这个论起来也不清白。 “那……高月呢?”李远小声道。 李千户看着兄弟,正色道:“还问他作甚?还嫌他连累得你不够?” 说起此事,李千户亦是难掩气愤。 李远是童兵参谋部代部长,那些参谋生以后都是李远的手下。 高月在参谋生里捣乱,不仅是辜负霍宝信任,还将李远放在火上烤。 童兵已经征了新兵。 李远之前已经是霍宝麾下第三的位置。 因高月拖累这一次,没有降级,可到底失察在前。 不是为参谋生那几日功课,而是为高月在曲阳兵里传教半年。 李远经历定远大战,见了生死的,担心的不是高月生死,而是担心事情越拖越大。 “哥,要不要帮张三哥一把?” 李远迟疑了一下,依旧开口道。 李千户看着弟弟,脸色发黑:“你素来伶俐,当晓得自己立场……小宝爷是你上司,五爷是滁州之主……如今滁州军人才越来越多,不是缺你一个就转不开……学学侯晓明,只有忠心,才能真正立住跟脚!” 李远摇头:“我没有不忠心……我就是……就是怕哥你以后会后悔……” 李千户面色怔住,终于反应过来马寨主之前那两句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悔,哪里有什么悔的。 他知晓马寨主性子惫懒,不会多管闲事。 跟了邓健十来年,一直被张千户压在头上。 李千户之前并不计较。 毕竟张千户有把子力气,的确比他出色。 可眼下不一样了。 他武力不行,转了文职;张千户却因勇武,一直跟在邓健身边。 军功最重,两人差距会越来越大。 张千户是十几岁就跟着邓健的,脾气也像了邓健,最是傲慢。 就算他将张千户当兄弟,张千户也没将他与王千户放在眼中过…… …… 李千户在兄弟面前说的再嘴硬,可接连被两人看破那点小心思,心中也不安,恍恍惚惚过了半日,晚上也辗转反复,熬的眼圈发黑。 次日,宋二爷见了,只李千户担心高家夫妇,劝道:“只要查明他们夫妻没涉案,过后就放了,不用太担心。” 李千户苦笑道:“这天下哪儿有舍得儿的娘?哪儿舍得同胞姊妹的兄弟?” 宋二爷也知这才是此案最头疼之事。 张千户职位是千户,可不是寻常千户,是有资历的老人,是邓健军中二号人物,又与李千户是袍泽之谊。 李千户却是明白过来。 他之前心太切,露了私心。 马寨主提点自己,就已经是表明不喜此事的立场;弟弟提醒自己,也是觉得这样不妥当。 别人能对张千户落井下石,他却不行。 就算张千户没有将他当兄弟,可在别人眼中,他却要将张千户当兄弟。 李千户明白过来,带了几分后怕。 真要是背后给兄弟插刀之人,上面人还敢放心用么? 那拉下张千户,又有什么用? “我去审高月。” 李千户有了决断。 他是滁州掌事,宋二爷自是无异意。 两人没有大张旗鼓,只传了两个书记,往大牢去了。 …… 知州大牢,关押的人并不多。 早在霍五等人占了滁州后,就叫人清理刑狱。 案情查清,有冤的直接放了;不冤枉的,就按律定罪。 该杀的杀,不到死罪的就都充入苦役营执役。 高月与高家夫妇都在这里。 只是为了防止串供,没有关在一块。 高月前几日熬了刑,被收拾的不轻,此刻满脸涨红,有气无力躺在地上。 他身边有个狱卒,手中端了黑乎乎的药汤子,正给高月灌下去。 这是李千户吩咐的,总不能口供还没问出来,人就熬不过去。 高月有气无力,喝了两口药汁,又吐了出来。 那狱卒没有耐心,掐了高月腮帮子,直接将剩下半碗药灌了下去。 高月呛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样子十分狼狈。 李千户、宋二爷进来时,就看个正着。 那狱卒倒是吓了一跳,忙躬身上前道:“李老爷,这……这一口一口喂他都吐了,这已经是第二碗药……” 李千户摆摆手,打发他下去。 高月看清李千户,死寂的眼中多了神采。 “李舅……我爹娘……” “招吧!你爹娘他们拉扯你这么大,你一日孝没尽过,不拖累他们就是尽孝了。” 李千户蹲下来,苦口婆心劝道。 高月变了脸色,身子往后一缩,望着李千户带了戒备。 李千户脸上带了怜悯:“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你痛快招了,你爹你娘就能早一日出去……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别逼着我当着你爹娘的面刑讯你……” “为什么……当初我恨白衫军,是你们劝我不要恨,如今我信了弥勒,又有何过错……”高月终是坚持不住,嚎啕大哭。 “你要是觉得自己没错,作甚不敢说出幕后之人?你以为还跟上次曲阳似的,等你舅舅回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做梦! 你晓不晓得,你将你舅舅坑死了!他当你是亲儿子,你这样回报他?咬邓仁,咬鲍家?鲍家后头跟着李家,你到底知不知道? 上回你说受了赵六蒙骗,以为邓爷待你舅舅不好,想要造邓爷的反;这回是不是你又说自己受了蒙骗,以为五爷待你舅舅不好,就想要造五爷的反? 做个人吧,莫要每次都拉扯你舅舅做大旗,有你这样的外甥,他真是倒了血霉!” 说到最后,李千户愤愤难平。 这叫什么事? 高月此事影响的不是一个两个。 之前霍家父子待下极为宽容。 布置下去的事,也不会再监察问询。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高月钻了空子。 以后,怕是不会再如此了。 高月哭倒在地,终于开口:“是……是霍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