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父亲的决定
秦慧宁此时赶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可以让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太君和孙氏,而是满身威严、不怒自威的秦槐远。 秦槐远在朝中浸淫多年,手腕就连外头的大臣们都惧怕,何况秦慧宁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 秦慧宁觉得秦槐远一双锐利的眼在自己的身上一扫,她就像是被刀子剖开了一般,就连肚肠有几个弯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谎言都无所遁形。 她是绝没有胆子敢在秦槐远面前说谎话的。 可是若说了实情,她在长辈心里的位置可就真的全完了。 思及此,秦慧宁咬了咬牙,哽咽道:“父亲息怒,我知道这事是我的不是,原本是我与宜姐儿有些不对付,我乳娘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借此可以打压宜姐儿的锐气,我没想那么多,就将事交给乳娘去安排了。没想到她竟陷害了宜姐儿身边的瑞兰偷窃。” 说到此处,秦慧宁抬眸偷偷看了一眼秦槐远,见他面色沉静,依旧是方才的站姿,宛若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那番话,说的就越发忐忑了。 “我,我原想着说出来的,可是乳娘也是为了给我出口气,在想那瑞兰不过是被打两下撵出去,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秦慧宁再度抽噎起来,不住的用袖子拭泪,仰着头偷眼去看秦槐远。 谁料秦槐远也恰在此时垂眸看来,二人的视线相对,秦慧宁被吓得心扑通乱跳,险些跌坐在地上。 “你没想到?” “我真的没想到,我是” “住口,不必说了。” 秦槐远声音淡淡的,回头吩咐外头的长随启泰:“你去告诉里面,一则将慧宁姑娘的乳母拉到门外打四十板子,撵回家去永不许录用。二则将慧宁姑娘身边的婢女都换一批新的,原本伺候慧宁姑娘的人让老太君和大夫人酌情放在别处,只一点,不许这些人再近身伺候任何一位姑娘。” 秦慧宁呆呆的望着秦槐远,忽然大哭着就要去抱秦槐远的腿: “父亲,你不能这样!蔡妈妈和我身边的人是无辜的,再说你将他们都处置了,往后叫女儿怎么抬起头来做人?还有谁敢跟在女儿身边?我虽不是你亲生的,可也是养在身边多年的,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了吗!” 秦槐远拂袖挥开秦慧宁,蹙眉继续道:“三则,慧宁姑娘这次犯糊涂,是因身边刁奴挑唆,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不得背后议论。四则,慧宁姑娘住在老太君院子里不合适,容易气到老人,将慧宁姑娘迁出慈孝园暖阁,搬去雪梨院,去雪梨院帮四小姐搬家,将硕人斋清扫干净,给四小姐住,也方便她时常去老太君处走动。” 秦慧宁听见后头秦槐远吩咐所有人都不得议论时,还松了一口气。只是再听到下面的话,她当即面无血色的跌坐在柴房冰凉的地上。 “硕人斋”是秦槐远少年时独居的小楼,原来是叫“清心斋”的。 秦槐远容貌出众,当时的老老太爷还健在,有一天逛园子路过“清心斋”,就指着那匾额道:“什么清心斋,又不是和尚庙,我大孙子这么英俊,将来至少要娶一个媳妇儿,纳十个美妾才是!”又拉过秦槐远来问:“来来来,蒙哥儿给祖父背个形容美人的诗。” 当时的秦槐远还被逗的脸红脖子粗的背了一句诗经中形容齐女庄姜高贵美丽的诗。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老老太爷就说:“这诗说的就是我大孙子嘛!以后这清心斋就改叫硕人斋好了。” 老老太爷一句话,哪里有人能不听? 当时的秦家还不如现在富贵,宅子还没有现在这般大。扩建了一次,又建了一次后花园,这硕人斋还一直保留着。 后来老老太爷驾鹤西去,秦槐远每当想念祖父时,还常会去硕人斋坐一坐。 秦慧宁小时候就喜欢这一处的风景,跟父亲撒娇开口要过两次,父亲都不肯给。 祖母当时安慰她,说以后硕人斋是要给嫡子住的,她是女孩子,不能住。秦慧宁才渐渐的熄了心思。 想不到,如今父亲会开口将硕人斋给了秦宜宁! 秦宜宁不也是女子吗,凭什么秦宜宁能住,她却不行?! 可是即便心里再不甘,秦慧宁也已经来不及去妒忌了。 她紧接着想到的是自己堪忧的处境。 从慈孝园搬去雪梨院,又被撵走了身边曾经服侍的所有人,等于是两眼一抹黑,她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父亲,求您开恩,您不能这么对我啊,往后女儿还要过日子,您这样,叫我怎么有脸活下去,您不如赏给我一根绳子,叫我吊死吧!”秦慧宁再度去抱秦槐远的腿。 秦槐远退后两步,蹙着眉摇头。 一个养在孙氏和老太君身边娇贵宠大的姑娘,脑子里却只有一些小算计,全无大局观,遇到事儿只会哭闹,完全无大将之风,足可见骨血的重要。 到底,还是他亲生的女儿继承了他的血脉。 秦槐远虽然对秦慧宁有父女的情分,可心里到底也不满自己的亲生女儿被诬陷欺负的。 至于为何他与太子会那么巧合的在假山后听到碧桐的话,秦槐远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那个小丫头安排的。 秦槐远被自己的女儿算计了,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该教育女儿是要教育,心思不淳的人却要先惩教。 “慧姐儿。”秦槐远的声音如常,就连声调都没有拔高,平铺直述的道:“你身为我的女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应该清楚。你不必用上吊这类事威胁我,我不是老太君。” 秦慧宁吓得眼泪都不会流了。 这件事父亲竟然知道了!她一直以为父亲不会参与内宅之事的! “愚人者,必自愚,你说是你身边的人做的坏事,让你背了锅。好,我信你,处理了你身边的人。下次再犯,便不该是身边人挑唆了吧?你若没能力约束下人,那么你的将来我也要重新掂量了。你好自为之。” 秦槐远平淡的丢下一记重锤,转身便走了。 秦慧宁呆坐在半晌不能回神。 秦槐远的话每一句都是在扇她的耳光,她的脸上虽没被打,也火辣辣的涨成了紫茄子皮。 可是不甘和怨恨却比从前更甚。 她的确不是亲生的,可也不能这样对她啊!宠了她那么多年,突然告诉她她不是嫡女,将她拥有的一切都夺走给了秦宜宁,她何其无辜! 秦槐远虽然吩咐了启泰,但是有些话还是要亲自与老太君说的,是以离开柴房,就直接去了老太君处。 老太君才刚被气的眼前发黑,差点喘不过气来,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正靠在柔软的大引枕上吃参汤。 见秦槐远来了,老太君面上不自禁露出个愉快的笑:“外头的事情忙完了?” “已经忙完了,母亲这是怎么了?身子不爽利?” “哎!”老太君叹了口气,将刚才孙氏与她叫嚣的事情说了。 秦槐远沉默片刻,道:“母亲不要生气,孙氏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回头儿子说说她。” 见秦槐远每天忙的团团转,还要为了这种事情烦心,老太君心里对孙氏就越发不喜起来。但是看在儿子的面儿上,也不好在继续揪着孙氏不放。 秦槐远又将方才的决定告诉了老太君。 当听到要将秦慧宁搬去雪梨院时,老太君皱了眉:“她身边的人不好,打罚了也就是了,雪梨院那般偏僻,让她从我这里搬出去只让她回兴宁园便好,何必让她去那么偏的地儿?” “母亲,她在兴宁园,孙氏怕会更容易闹事。而且雪梨院偏僻,宜姐儿能住得,慧姐儿就不能?” 老太君被秦槐远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讪讪的道:“当时不过是怀疑宜姐儿的血缘,气头上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我难道就是苛待孙女的坏祖母了?”又道:“那硕人斋,怎么你终于舍得给人了?” 秦槐远也不会抓着母亲的不是不放,笑着道:“闲置着也是闲着,宜姐儿已经十四了,顶多住几年就要出阁了,将来若有嫡子再搬进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说到秦宜宁的婚事,老太君就想起了今日太子看秦宜宁的眼神,“太子殿下她是不是对宜姐儿” 秦槐远高深莫测的一笑,“母亲,如今我已做了太子太师,地位自然不同于从前,我的女儿要成婚,怕也不是单纯能咱们家做得了主的,往后静观其变就是。” 老太君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要是天家愿意做主,那也是咱们秦家的荣幸。宜姐儿去硕人斋也好,离着我近不说,硕人斋是你从前起居的地方,也让她染一染书香。” “正是这个意思。”秦槐远微笑着点头。 “回老太君、大老爷的话,大夫人和四小姐预备了乌鸡汤送来,给老太君补身子的。”吉祥进门来,笑吟吟的回话。 随后便是孙氏提着个黑漆螺钿的食盒,红着脸腼腆的进门来。秦宜宁则微笑着跟在她的身后,一同给老太君和秦槐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