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铁花烧刀子
只是郭旭有心,这位御剑诗人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观赏这梅花园子的景色,想来又在酝酿盖世文章。 不知不觉,郭旭的目光又回到了这个口无遮拦的黑汉子身上,年纪不大,可真说不上小子二字,就这园子里,算是观顶之人。 郭旭在袖里悄然一握,那梅花妇人却是连忙一抓胳膊,凝重的摇了摇头。 黑汉子自然是将这些小动作收入眼底,不过郭旭最终是没敢出手,黑娃也懒得多计较。 黑娃从来如此,恩怨分明,不阻我便万事皆休,招惹了我,就要付出黑娃想要他付出的代价。 至于手上这个家伙,曾经对单双动过杀心,李三可以放过他,可他黑娃,早就给他下了死敌的罪名。 对死敌,黑娃从来不会给第二个选择。 拎着尸体,黑娃没打算就这么交给梅花园子。诗人祭出飞剑,就准备一走了之。 眼见没办法躲过一劫,那尸体猛然一颤,居然也是有着一道灵魂飞快的窜了出来,就往梅花宗主郭旭而去。 奈何,黑娃早就等着。一声刺耳的嘶鸣如金属切割,仔细听,那居然是放肆大笑。 一道虚幻的影子牢牢地抓住了逃离的灵魂,一口便吞了进去。 郭旭一时脸色铁青,凝重一片,“鬼道!玉溪山,斗星阁,果真是拳头大就是道理,就不怕犯幽洲众怒吗?” 世间,山水精怪,孤坟野鬼皆有,可独独在幽洲,精怪可有,鬼道却不容存。 诗人皱了皱眉,可终究是没有言语,让郭旭眼角直跳。 黑娃一招手,那有着七八张面孔的鬼物便是摇头摆尾,更是一个劲的往梅花园子瞅,可是馋嘴。 就是那妇人也是如临大敌,山水精怪,重在一个怪字。可鬼物,却又在一个诡字,最是难缠。 所谓小鬼难缠,大鬼就更是不用说。 尤其是这青天白日都敢现行的隐晦鬼物,必然是煞气冲天。 黑娃一拍鬼物的小脑袋,转身就上了飞剑,鬼物这才不得不收了收贪婪的目光。 两人御剑而去,梅花园子里却是落针可闻。 当家管事,就这么被人取走了头颅,打灭了魂魄,若是传出去,梅花园子也就别想再以大宗二字自居。 郭旭目光在园子里面一扫而过,阴沉着说道,“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点风声,宗规不饶人。” 一时,人人冷汗直冒。梅花园子能够立宗,除了这位梅花妇人,森严的门规亦是令人胆寒。 这漫山遍野的寒梅,在外人眼里,是不可不看的世间美景,可对这园子里的人而言,那就是一双双监控全宗的眼睛。 梅花与人,园子里,也就无甚区别。 等众人退去,郭旭才单独找到了这位梅花夫人,目的自然也明了,为那鬼道而来。 若是公开,少不了对玉溪烟台沸沸腾腾的言论,借刀杀人,可谓是郭旭的拿手绝活。 梅花夫人只是摇了摇头,道,“此事作罢,该忍也就忍了。” 郭旭顿时眉头皱得更深,夫人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枕边人,亦不是善茬。 “八宗灭了三宗,大宗灭了三宗。真要排名,确有我梅花园子一席之地。” 梅花夫人喃喃自语,说的却是某人心中事,“若是我梅花园子挑头,各宗门附和,能够推倒斗星阁,确也能够得到洞天福地,补全幽洲八宗最后一环。” 郭旭脸上挣扎更多,罕见在夫人面前,露出了凶狠之色。 梅花夫人轻声一叹,“只是幽洲容不得鬼道,亦不喜精怪。梅花园子有我,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故而夫君,扶持了外人,准备放手一搏。” 郭旭脸色剧变,有了慌乱,连忙道,“夫人莫要胡思乱想,我扶持暗部,招募供奉,只是一心为了壮大宗门。还望夫人莫要听旁人谗言。” 梅花夫人盯着这位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男人,心中颇有失望,“壮大宗门,也需要在梅花庄里,设下困神大阵?你招募的供奉里,怕是有不少得道神人吧。” 郭旭还想说些甚,梅花夫人却是打断了他。 “无需越描越黑,夫妻一场,说起令人耻笑。八宗之位虽好,可夫君以斗星阁为敌,不是明智之举。玉溪烟台,就是天坛圣地,也不见得能够压得下来。那黑汉子,易不是常人,招惹上,便是耍不脱的麻烦。” 感叹一声,梅花夫人也没在这里多待,出门时,还是又道了句,“我不是那不知世事的果子精,我是寒梅,寒梅不会折腰,夫君自要牢记。我有这梅花园子,一生足矣。”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郭旭站在原地,望着梅花夫人的身影很久很久。脸色变换中,谁也猜不透那些九曲回肠的心思。 梅花夫人说的很对,也有不对。对的是那困神大阵,不对的,便是他的赌注,绝非那些供奉修士。 先生讲的故事,单双说的结尾,终于还是在有意无意中散开在幽洲大地。 虽然只是一些书上故事,可自有一番力量在。 回了玉溪山,去了玉树下,杨文运又在哪里观摩诗文,只是这么会功夫,那虚幻的身影又凝实了几分。 或许是看到了黑娃的疑惑,便主动道,“漏了些风声,总归是要闯上一闯。” 黑娃警觉,“就你这投影,能挡住几拳?接住几剑?” 杨文运大笑,“挡不住一拳,接不住一剑。打架的事,还轮不到我来做,我护你过关即可。” 黑娃不由得皱眉,问道,“他真有这么强?” 杨文运裂了裂嘴,神色自有飞扬,“论学问,他不及我。论打架,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即使杨文运赞颂的,是自己未来可能的竞争对手,可黑娃依旧是神采飞扬,问道,“那我呢?” 杨文运顿时轻咳了两声,“不言不语真君子,等你自己看过,自然就知晓是个什么模样。” 黑娃轻哼一声,也不在追问,倒是将目光放在了玉树下,那个有些单薄的女子身上。 佳人玉树,有些黑雾缭绕,如附身之蛆,驱赶不去。 一丝丝鲜血沾染了洁白的仙袍,谪仙子的气质多是只剩下了虚弱。 若是换做其余人,多少会怜悯这位谪仙子。出了这玉溪山,更是无数人追捧。 可惜在场三人,一人毫无兴趣,一人饶有兴趣,再一位冷眼旁观。 鬼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有些畏惧了瞧了两眼眼前庞大的玉树,招了招手,那些个黑雾就被他吸入腹中,只是刚刚尝过了真正的美味,这些残存的灵识着实不怎么爽口。 本想不知不觉,多贪一些仙子魂魄,只是念头刚起,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一时间,鬼物化作的迷雾不断撕扯,几乎崩溃。 好在杨文运提了一句,这家伙若是用得得当,还有些用处,怕是直接便在这玉树下烟消云散。 黑娃瞧了一眼半死不活,虚弱了不止几倍的鬼物,眼中杀机涌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能把你带出来,也能让你魂飞魄散,或者生不如死。” 鬼物连连嘶鸣,见那玉树也在摇晃,更是畏惧,蜷缩在一旁,一动不动。 没了黑雾的纠缠,许玉树的气息迅速平稳起来,不多时刻便能起身,对黑娃稽首一拜,拿出了手里那枚铜钱。 就是一枚很普通的官制铜钱,可却几乎要了她半条性命。 黑娃将铜钱收了起来,笑着问道,“其实杨老头想带着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收下你做婢女,不谈好处,却绝无坏处。可我偏偏故意将铜钱扔远些,让你受这趟苦,可知为何?” 见许玉树陷入深思,黑娃又道,“别去想什么考验,又或者是什么天外天的规矩,更不是帮你提前适应,我黑娃没那般好心。我之所以如此,很简单,就是为了报复。” “报复?” 许玉树神色错愕,她想了很多理由,独独没有想到这一条。别说是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有些讲不通。 两人见面以来,似乎也从未有过任何矛盾。 倒是许宗主眉头一皱,沉声道了一句,“玉树!” 许玉树这才惊醒,连忙躬身,“若是玉树有冒昧冲突,还望公子见谅。” 黑娃却是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跟我道歉,你从未冒犯过我,即使有,我黑娃也没有小气到跟你制气的地步。” 这话,可是更是玉树摸不着头脑,就是许剑仙,都是嘴角一抽,被黑娃给绕了进去。 唯有观摩诗词的杨文运抬起头来,再也看不下去,轻咳两声,说道,“玉树,日后若有机会,就给单公子递两盏茶,赔个不是。” 许玉树这才猛然惊醒,一时心里苦笑不已,原是为了单双。 对此,黑娃所说倒也不错,在单双上台说书之前,她也确实没将那个端茶送水的泥腿子书童放在眼里。 至于之后,便也是因为文阁一脉的特殊身份。真要说正视,或者说是尊重,那是绝对没有的。 黑娃可是不喜,看向杨文运的目光多有不善。 杨文运也只能跟着是苦笑道,“小姑娘已经受了苦,更何况本身也与大错,何必欺负这么一个女孩子?” 说着,偷摸着向许玉树眨了眨眼,许玉树连忙起身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向单公子表示歉意。” 黑娃这才轻哼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也不需你去当面道歉,省得他又找我说半天。” 说完,黑娃跨过了玉树,又进了烟台深处。那只鬼物连忙跟了进去,再不补充,他这重创之身,哪里能够坚持到天外天? 只是走了几步,黑娃还是回了头,向许剑仙说了句,“派些得力人手去地龙沟看看,若是有些人不长眼,就别留活口。此事办好,就算是我欠下的一个人情。” 许剑仙神色顿时精彩起来,望向了杨文运。 杨文运嘴角一撇,“看我干甚,日后做决定的,绝不会是我。” 许剑仙一时激动不已,连忙御剑而去。还好,中途想起了许玉树,又御剑回来接了过去。 杨文运轻叹一声,又沉入了那一篇篇诗文,此间,他又瞧见了一句。 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 只谈意境,那也是非常好了。 雪,一直不停,风,也似乎与雪相约。 先生走了,学问却不能停,拳也不能懒。 每日,单双还是去客栈说书,讲些个书上故事,又或许是世间真事。 当然,最喜欢讲的,就是那个笑如暖阳儒似春风的说书先生。 客栈生意比不得以前,没了那些个一掷千金大主顾,说不得一本万利。好在客栈名气不小,又有说书这一独门行当,生意倒也说不上冷清。 每日的酒水钱不多,可也挣得安心。就是没了账房先生,鲁胖子有些着急,一时找不到替补,便给单双又找了门差事。 于是乎,单双这个一直一穷二白的泥腿子,算是有了一些颜色。 至少,院里又多了一样物件,存钱罐。 单双很是喜欢存字,能存就是平安,所以这存钱便是世间最大的追求。 除此之外,单双也最喜去驴儿山练拳。只是如今的驴儿山,可如书中的五指山,又高又陡,寻常人怕是上不去。 单双每日练完拳,便看在驴儿山脚,自顾自的讲着些琐事,琐琐碎碎的,也不知下面的账房先生能不能听见。 若是能听见,是不是也像黑娃一般,觉着啰嗦。 不过有时候一讲,单双就有些停不下来,多些时候,就是再去找婆婆唠唠。 也不知道这些日,婆婆有不有觉着自己唠叨。 想来,是不会的。婆婆生前,可是喜欢听单双讲话,那个笑,那个高兴,就是先生也是比不得的。 这个冬日里,单双多是笑脸。 或许是说书,乡里人便认为镇里多了位学问人。 一些没钱的农户,就劝单双重开了间夜塾。用的还是账房先生的院子,是先生早就转到了单双名下的。 单双自知没什么学问,好在教的,也不过是些未懂事的孩童。虽然不是人人都是陆白明那种天纵之才,可好在踏实,有那么两个认真些的。 每日念字读诗,虽是反反复复,可总是安稳。 孩童对求知的渴望,便是这冬日里最大的喜。 这个冬天快的有些出奇,单双记忆里,每个冬天似乎都那么的难熬,为了明年还能种下些黄皮土豆,单双总是要饿上那么几天。 只有今年,似乎就是那么不经意间,便没了那酷寒。 除夕到,单双还特异买了一些鲜肉,炒了两个小菜。提着挎篮,去了驴儿山。 驴儿山脚下,自己偷着闲,搭了一个帐篷。 帐篷不大,就是几根树丫披上了几张樟树叶,不说是遮风避雨,偶尔得个空闲坐坐总是好的。 单双带了碗筷,给账房先生盛了一份,给老师盛了一份,还有一份是给离着不远的婆婆。 不等单双动筷,便有人在身后道,“好香,好香。手艺可是不错。” 单双转身,原是一个牵着毛驴的砍柴老头。 单双起身,说道,“老伯!这驴儿山可捞不着柴禾。” 老头也是很有意思,一点不客气就坐进了帐篷,“谁说背了柴刀,就一定得砍柴?” 说着,就端起了账房先生的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单双自觉有理,正准备放下碗,又听老伯说道,“吃!不用管这没出息的小崽子,一个不注意,就乱跑乱跳,被压在下面,实属活该。” 单双更是坐立难安,几番犹豫,还是端起了碗筷,只是没怎么吃。 老伯倒是有着黑娃的风格,一番席卷,引人食欲。 吃饱,老伯才一拍肚子,单双想要起身行礼,老伯却是一手按住了他,说道,“今日你所见,还真就是一个砍柴老头。” 单双便只能是坐了回去,只是挺着的身子,一直未变。 老伯有些无奈道,“也就静宜,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单双双眼有些微红,老伯便又只能是拍了拍小肩膀,笑道,“可曾喝过酒?” 单双摇头,老伯却还是取出了一个泛黄的油皮葫芦,自己嘬了一口,就扔到了单双手里。 见单双不动,便道,“怎的?还看上了我这葫芦?” 单双这才连忙喝了一口,只是滴酒未沾的他,自是不堪,多久不见的咳嗽又是突如其来。 取回葫芦,老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等老伯转头时,单双早已醉如烂泥。 老伯摇头笑道,“也就你,敢一口闷我这铁花烧刀子。也只有你,才舍得让你闷一口。” 说完,便是狠狠的一拍山石,骂道,“还要看到何时?” 账房先生这才不甘不愿的飘了个身影出来,道了声,“老师!” 老伯多是怒其不争,扔给先生一块玉牌,“还有脸叫我老师,东西收着,再扔,可就再没人帮你捡。” 先生双眼通红,将玉牌牢牢握在手里,良久,也只是道了声,“师兄!” 老伯又是狠狠的嘬了一口老酒,仰天轻叹,“真是烧刀子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