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岭南以南千里的财富加一起来,也不及这岭南主城的一半。 脍炙人口的话语之后,其实还有一句罕有人知。 岭南主城所有财富加一起来,也不及岳家兄弟的一半。 而在妇人眼里,整个岭南主城加上以南千里土地,其实也不得那寸土存钱的岳家院子。 不是那铜钱,而是这小令。 摩挲着手中的小令,里面的蕴含的元气还很饱和,是枚价值极好的小令,真要说起来,也亏不了青天楼。 几经犹豫,妇人又道,“玉儿,你收拾一下,回一趟关京。” 玉仙子啊了一声,有些埋怨,“有这个必要吗?还需要护他去关京?有沙老在,谁敢动我们青天舟。” 四合如意是好,可她更喜欢这小天地。 妇人笑道,“谁会忍心让你去护着别人,自己护好自己就行。去不去由你,不过公子可是来了幽洲,或许会在关京留几天。” “啊!” 玉仙子一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道,“公子会来?师傅,你真没骗我?” 妇人捏了捏玉仙子的小脸,人大了不少,就是这少女心啊,变不了。故作不知,“我刚刚说了什么吗?你要嫌麻烦,我就派青儿去关京一走。” 玉仙子连忙摆手,“我去!当然要去!我可是有五年零三个月,没瞧见公子了。” 妇人无奈,“瞧你这傻样,去了关京,收敛着点,别讨公子笑话。” 玉仙子自是连连点头,只是那笑容一直不曾退却。 回了王府,单双的日子便紧赶了一些。 七日说短不短,可说长,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岭南主城很大,人口更多,而且不比地龙沟,对学问的认识不止于赖活着,学塾大小上百座,单双皆是一一拜访走过。 单双手里的小册子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厚度与重量。 一片绿竹林前,单双正襟危站。 岭南主城的繁荣是众所周知,高楼深院不计其数,却也不缺这等清幽之地。 竹楼位于一片山竹之中,山竹又在岭南主城较为清净的西城。 虽然近些年,周围的土地多是建起了高楼。可唯独这一座山竹屹立不倒,所有建筑的规划都似乎刻意绕开了这里。 原因,自然就是因为这竹林里,有那么一个竹楼小院。 多少达官贵人,对这里畏之如虎,却又盼之如宾。 能让达官贵人如此的,自然就是那握笔的正统儒家书生。 幽洲地处偏僻,儒家书生本就不多。而这岭南以南,便更少。 至于说得上学业有成者,那便真的是少的可怜。 而在这小竹林的小竹楼里,便有这么一位正经的儒家书生,并且颇有威望。 先生开了学塾,却从不公告招人。倒是自己在这岭南主城里面晃悠,真遇到那么些个入得眼的,便收个学生。 先生找学生,不看门第,不观外貌,只凭感觉,只凭对学问的乐趣。 从这小竹林出去的人,多半是岭南主城的有名人物。当然,亦有那些不争气或者气运差了些的。 就如那青天楼的守卫之一,便是先生曾经的学生。 先生从来不会主动让学生出山,可出了山,便也从来是不管不问。是混出了名堂,还是混吃等死,也都不计较。 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弟子回门重造,先生也自是有那么些规矩。多是终生待在山上,出不得这小竹林。 若是不受规矩,先生戒尺一顿,便是驱逐出门。 如此者,那守卫便是其一。 说不上门生遍地,可先生那根笔杆子可硬。任由你背景通天,该写的一字不会少。至于多与不多,那便是要看先生的心情。 程湘带着单双,领路倒是轻车熟路,似乎对这里异常熟悉。 瞧着张望的单双,程湘虽然对单双很有信心,可想着自己那位先生,不免有些担忧,道,“待会见着先生,可要谨慎言语。先生最是不喜不懂装懂,亦不喜懂了却装着不懂。” 单双点头,这些话自然是听得入耳。 去竹楼瞧先生前,两人先后遇见了三人。 一位白白苍苍的老人,读着圣贤书,赏竹吟诗,可是有那么一些儒家老先生的意味。 程湘行礼,同时以心声对单双言语道,“这是先生的入门大弟子,也是这竹青阁年纪最大的学生。先生常夸其是老来学问,大器晚成。” 第二位是一个劈材的大汉,一身伤痕,笑得有些骇人。单双瞧得仔细,伤痕中,多是长枪所赐,不应该是江湖人,或许是沙场老兵! 瞧那伤势多在胸前,定是个悍不畏死的汉子。 程湘同样解释道,“这是铁将军,曾经可是北晋小有名气的将领。可惜沙场残酷,差了没了命,伤了一条腿。回乡,便主动来了这竹林,给先生当了厨房的伙计。别看铁师兄长得不怎么入眼,厨艺可是相当好。” 单双这才注意到,劈材的汉子左腿瘸了,每次挥斧,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协调。 程湘也是主动给铁勇雄打招呼,瞧那神色,想来平日里,两人也算是熟络。 单双以兵家礼法行礼,铁勇雄却是稽首以还,是儒家礼法。 单双便又以儒家礼法稽首,铁勇雄这才点头。继续劈着柴火,一块块,垒起的木桩已经很高。 至于第三位,便是在那石台上唉声叹气抄着儒家圣贤书的中年人。 程湘道,“左师兄,又被先生罚抄书?” 那中年人抬头,更是怨声载道,“那可不是!这北海集本就长,先生还让我抄百遍,可是抄的我心肝疼。话说,这些日你没来,先生可是有些生气,自己小心一些,莫要学我往伤口上撞。” 程湘连道,那是,那是,以心声对单双笑道,“左师兄其实是先生很中意的弟子,可惜平日喜欢游山玩水,先生便故意给他一些惩罚,让他走不出这林子。” 单双同样对左正路行礼,倒是不用犹豫,儒家人,便是儒家礼法。 左正路连忙起身回礼,道,“难道先生又要收新学生?那可是好,整日里这林子就那么几个人,可是无聊的很。” 程湘解释道,“单双是来复印,并非是先生收学生。” 左正路便没了兴趣,“复印?那你可是要小心一点。先生可没你想象的温良,一个暴脾气说不定就直接把人扔出去。” 不知何时,一位比单双想象中要年轻一点的先生站在了住楼的窗户前,年纪看上去,估摸着也就比左正路大上那么一些。 一脸严肃,“你要是今日再抄不完这百遍,我就把你扔出去!另外,去把静心集取来,再抄三百遍。” 左正路惨叫一声,趴在石台上细声骂天。只是先生已经关上了窗,似乎对这左正路,眼不见心不烦。 程湘一声偷笑,当然是知道,此刻的先生怕是已经再想,下次又该让左师兄抄什么。 那藏书阁里,藏书万卷,可是左师兄怕是已经抄了其中大半。 拜退,程湘也不等那回不过神的左正路,带着单双进了竹楼。 先生就坐在竹楼里,还是一笔笔的写着,瞧那字,娟笔清秀,却内有刚直,可是好。 单双行的是求学礼,稽首再拜,神色严肃,一板一眼,正声道,“求得先生一枚印章!” 行完,便在一旁站着,不言不语。 先生也不看,只是写着手下的白纸。 程湘不由得着急,还想上前,便听先生道,“两个月零七天,你怕是也要跟你左师兄一起抄抄。就静心集,百遍起始。” 程湘神色尴尬,不等言,就听门外有偷笑声,虽然小,可是笑声可是开怀。 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幕,心里的郁闷全都一泄而空一般。 先生眉头一皱,突然道,“我记得前两年我还买了一本杂记,是个不错的书生写的。正路,你既然喜欢游上玩水,便一同拿来,多抄百遍。” 门外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有那脚步悄悄离去,当做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开什么玩笑,那本杂记他可是偷偷看过。少说百来万字,抄百遍,怕是死的心都有。 更重要的是,那杂记他向来只喜欢看一遍。再看,总是觉着味道差了些。 真要看百遍,那可不是恶心人? 心里念叨着没听见、没听见,连忙坐回石凳,继续抄那北海集。 有了那本杂记对比,似乎这本北海集便也不是多难的事。 至少,是个好先生写的。不似那书生,不求简易,字数忒多,讨不得好。 先生继续写着,近半个时辰过去,这才落笔,道,“我的印,可不是想要便能要。” 说着,便起身将写的纸卷交给了单双,道,“给你一个时辰,若能让我满意,便给你印章一用。” 程湘这才发现,先生写了半个时辰,原来正是为了这一番答卷。 单双双手接过,再次稽首,便去了书桌答题。 先生小小的挥了挥手,带着程湘出了竹楼。瞧见一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认真至极的左正路,只是一声冷哼。 待两人走远,这才长松一口气,望了一眼竹楼,悲天伶人道,“真是可怜人啊!想要先生满意,莫不是痴人说梦。” 另一边,闲逛在着竹林中,先生道,“去了这么久,不跟我讲讲?这飞剑女侠,有些个什么心得?” 程湘脸色微红,一个马虎的江湖名,可是一时心血来潮。 先生坐在竹楼里,可知晓的事,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好在程湘想的还真不少,说得那也是极多。先生偶尔点头,偶尔笑笑,偶尔有所思。 估摸着时辰,回竹楼前,笑道,“那小子不与我讲讲?” 程湘双腮更红,道,“没什么可讲,先生自问便是。” 先生哈哈大笑,道,“故意避开所有,自然是心里有鬼。你若是不多说两句,他可是拿不到印章。” 程湘纠结不已,还是道,“是有那么一些。” 先生追问,“有些什么?” 见程湘眉头揪成一片,先生又是悻悻道,“不说了!不说了!某个熊孩子又该发火了。” 回了竹楼,单双刚好收笔。先生看的仔细,手中笔多是添上那么两句,眉头有些不解。 出题,半个时辰! 答题,一个时辰! 先生解题,又是花了半个时辰,道,“谈不上书法,但这字也还算是入得眼。基本功到了,可以开始写写书法。” 单双听教点头。 先生又道,“礼法亦是优等,所有细节全无差错。我带所有学生中,除了大弟子,其余人不如你。” 单双道了声褒奖。 先生皱眉道,“学问也算是有功底,可偏偏这见远二字,差的太远。” 单双道,“家师身有大义,学生慕之。” 先生恍然,道,“可能留下?我这竹藏阁藏书万卷,可让你弥补此短板。” 程湘在一旁暗自高兴,先生虽是早已立马规矩,不招学生。可总有一些达官贵人望求先生,无一不是闭门不见。 真能主动来,被先生看中的,唯有单双一人而已。 单双自是喜欢那万卷藏书,就是账房先生,怕也没得这等收藏,可还是摇头道,“家师有所托,不敢延误。行路千万里,望能抵得万卷书。” 先生只能是一叹可惜,只能是对门外,道,“去把四季全书给我拿来。” 不见动静,又道,“取来,那本杂记的事,我便不追究。” 于是,不过片刻,一本中指厚的四季全书便交到了单双手里。 先生道,“这是我自己总的一本,算不得什么精书。却囊括甚广,书法也还过得去,对你而言,帮助正好。” 单双连忙躬身,还是求学礼,道,“多谢先生。” 先生摆了摆手,又拿出了印章,单双自是连忙取出了册子。 先生翻了翻,到了一些上佳,便覆手以盖,交还前又道,“见远不够,便是没通过我的考试。此印如今虽然是盖了上去,可在你抄记完这四季全书之前,都算不得数。读书人,心知便是最重要。” 单双接过册子,道了声,学生明白。 先生突然绽颜一笑,“我们程丫头的目光,向来都是极好的。” 惹得程湘又是脸红半日,偷看单双的注意力还在小册子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不免有些失落。 回了王府,单双便开始收拾东西。 七日果真是眨眼而过,好在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如今,那册子上,可是有了清水先生的印章! 在看了看惊堂木天地物里的四季全书,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哪怕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看了前两页,可对单双而言,已然是收获不少。 而且瞧那笔迹,书中书法从生到熟,想来陪着清水先生走了一路。由此,此书的份量便更重。对他书法的增长,便更是有利。 笑意之际,进屋的却是程湘。 准备了上好的饭菜,更是有那些个烧酒。 临别之时,少不了酒的愁。程湘都是罕见喝了那么一些,多少,已经是不记得。 本是酒壮熊人胆,奈何等程湘有了胆子,单双已经是两壶酒下肚,倒在了酒桌上。 夜里,便只剩下程湘一个人喃喃自语。 说些个单双好与不好,讲些个心里的暖与疼爱。 离去前,便也只是放下了个包裹。注重的,给单双带了两大坛她选了很久的烧酒。 她不喜欢单双喝酒,可不喝酒的单双,她更是心疼。 只愿这烧酒,能让你忘得一时的愁。 等程湘离去,屋顶上,紫荆王冠的男子长呼一口气,就怕这自家女儿一个想不开,干了那糊涂事。 在此,已经是观望良久。 回神,却又是一双拳头咔咔直响,可想着那被打碎的金龙,男子又是一声长叹,突然甩手打了自己一巴子。 终于,是觉着舒服了不少。 第二日一早,岳天泽架着他那豪华至极的紫金梨木马车而来。 单双与邱秉川,与学生小君,一一告别。 至此,邱秉川也准备携带小君去他家乡,那里有一座山上。 算不得仙字开头,可也绝非是人间王朝。 看的出来,邱秉川是真对小君动了关门弟子的心思。不然,那山上可也不是那么好去。 临行前,单双也玉别物。说得上贵重的,皆是先生、老师所赠。 最终,还是取了个药瓶,给了一块黑色的无事牌。 药瓶是大胡子给他的回元丹,无事牌则是布叔给的保命物。 想来,有了这两样,也算是能让小君安稳一些。就是去了那山上,邱秉川护着,也能岁岁平安。 单双又看了看王府,程湘终究是没有来送行。岳天泽丝毫不意外,思虑片刻还是道,“单兄,你可知那日程湘在青天楼点的曲子,叫什么?” 单双疑惑,对这曲目,他真是谈不上了解。 岳天泽笑道,“其实那曲子便是琴声百谱中的最后一曲,山有木兮。” 单双突然一声长叹,转身,找了守卫,给了一个玉瓶,让他转交给程湘。 旋即,不再驻足停留,上了马车。 车夫也是得意,赶得有些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街角。 程湘从大门处出来,接过守卫手中的玉瓶,打开一看,破涕为笑,“还算是有良心。” 正是单双仅剩的一枚回元丹! 可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