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别扔下妈妈
“哦对了，李总，家里老太来了。”吃饱喝足，大伙走到工厂楼下，颜冬梅突然想起了说。 “啊？妈啊！”李唤飞惊叫道，“她这么快就知道这事儿？谁跟她说的？她跟谁来的？是不是很担心很生气了啊？”紧张着，李唤飞又想了想，“不对啊，从老家过来也得坐4个小时的动车，她怎么突然过来了？”李唤飞停下脚步，不敢上楼去。 “她不知道打架的事儿，我跟她说你们出去送货了，让她在办公室里等你。我一下班就去派出所门口等你们了，一直等到现在。”看着这个才25岁的女孩，李唤飞莫名的一阵心酸，如果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在某段时间遇到这么多的麻烦，那该如何收场，家里的老小怎么办？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覃毅坚跟我上去。”李唤飞一把抢下成佳逊的眼镜，戴上，拉着覃毅坚要走。 “不，我也要上去，我还有工作。”颜冬梅说着跑上楼去。 “那行，我们先回宿舍休息了，哥，你以后出入要小心点。”彭景贤说着，招呼大伙儿回去了。 进到办公室，妈妈和二姐夫正在喝茶。 “今天很忙吧？这么晚才回来。”一进门，妈妈心疼的问。 “唉呀，我们家老太过来了啊，看吧，我就说我回家接你过来玩几天嘛，你还不愿意，这不，又让我姐夫送过来了。”李唤飞笑嘻嘻着坐在妈妈旁边，他双手搭在妈妈肩膀上，忍着右手的疼痛，帮妈妈揉着，转过脸跟姐夫说，“姐夫，辛苦你了哈。” “呵呵，没事儿，知道你忙。我现在在家也没什么特别忙的事，就顺便送老妈过来了。”姐夫说着看了看李唤飞，他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儿，他好像知道什么了似的，“你最近怎么样老弟，生意还挺忙的吧？过年都没能回家。” “嗯，是很忙。”李唤飞回答，他莫名的有些心虚起来，闪烁着眼神，不敢直视姐夫，真怕姐夫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再让妈妈知道了，她得多担心啊。 “你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在这边多呆两天。”李唤飞说。 “嗯，你姐夫有时间可以多呆两天，我明后天就要去福建了，你大姐觉得我一个人在家太闷了，过去陪陪她，顺便帮她带二宝宝李馨。”妈妈微笑着，她全然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姨妈，你们吃饭了吗？”覃毅坚慢悠悠的挤到二姐夫身边坐下，“姐夫，你饿吗？” “早就饿了，你姐夫说等你们回来再一起去吃，哪知道你们这么晚才回来。”妈妈转向覃毅坚笑了笑。 “唉哟，这都快十点钟了……走，先吃饭去。”李唤飞说着，赶紧带妈妈和姐夫出去吃晚饭。 饭后，在妈妈强烈的要求下，李唤飞只得带他们来到自己的住处。 “哟，飞，凯彻啊（壮话的口头禅，叹词），你不在这里睡的吗？”妈妈站在门口，看了李唤飞的小单间一眼，她长叹了一声。 “我表哥经常睡在办公室的，他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个猪圈。”覃毅坚心直口快的“嘲笑”着，李唤飞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乱说话”。 “你看，住的地方连张床都没有，邋里邋遢的，这就是你们这些单身汗的生活啦，衣服鞋子到处乱扔，我都懒得进去。”妈妈也“嘲笑”着摇了摇头，二姐夫看了看房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床上睡太舒服了，容易睡懒觉，睡在沙发上就不一样了，翻个身就掉下来，醒了，可以早早开始工作。”李唤飞说着，吐了吐舌头，“小时候你不是经常骂我太爱睡懒觉了嘛……” “你看你……唷……这也叫生活，房间里一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妈妈又摇了摇头，继续“嘲笑”着。 “打住打住，我知道你下一句又想说什么，走了走了，我帮你们在附近的酒店里订好房间了。”李唤飞推着妈妈出去，真怕妈妈又借故催婚。 “我才不说那下一句呢。你叔娘说了，过几天你回去找她，她又帮你介绍了几个女孩子，让你回去相相看。”妈妈说着，自己也莫名的发出笑声，姐夫和表弟也都跟着笑了…… 确认妈妈完全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后，李唤飞终于放松了神经，他大模大样的说：“凯彻啊，你儿子我还用别人帮安排相亲，你也太小看你儿子了吧？” 或许是站久了的原因，李唤飞突然感觉全身无力，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他的额头和后颈拔凉拔凉的感觉，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送妈妈和二姐夫去了酒店，跟她们聊了一会儿之后，李唤飞觉得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他坚强的微笑着说：“妈，你早点休息，我这边还有客人找我，还有些活儿要干。” “嗯，你去吧，早点休息，看你脸色都青了，要吃好休息好，年纪轻轻的别把身体给整垮了，知道了没！”妈妈一脸疑惑而严肃的表情说，她不知道，这竟是她跟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晚上你回住处睡还是去办公室睡？”覃毅坚问。 “你回你宿舍去吧，明天记得按时上班。我去办公室还有点儿事，可能睡那吧。”李唤飞说着，去二姐夫的房间打了声招呼，便向工厂走去。 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到楼下，李唤飞越发觉得难受，借着路灯的光他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除了右肘有点疼，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于是，他也没有太在乎。他扶着扶栏，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两步……走上楼去…… 也记不清花了多长时间，李唤飞终于来到办公室，重重的坐在椅子上，靠了几分钟，还是放心不下工作，他点开待机已久的电脑，查看邮件。 半个多月前跟进的几个客户，终于下单了，还有几个新的询盘，他跟客户聊到半夜两点多，越发的觉得头晕目眩的，他突然想起新闻上报导的在深圳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猝死在办公室里的事件，他催促自己道：快点把工作做完，早点休息，可不能学他们英年就过去了。 他坚强的打起精神，把订单表做好，打印出来，核对检查，拿出笔，签好自己的名字，再拿计算器出来，算着要买的材料…… 又不知忙了多久，他觉得实在扛不住了，胃，翻滚着，用手轻轻一摸，明显能感觉到胃里有块硬邦邦的东西。是胃病又犯了还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呢？他开始担心起来。 放下笔，起身要去烧壶开水喝，在站起来的那一刻，他感觉心脏像是突然被利刃刺穿了一般，剧烈的刺痛着，疼得无法呼吸，于是，他只能屏住呼吸，右手捂着左胸，不敢再动丝毫……短短数十秒钟的功夫，李唤飞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腿一软，他重重的扑倒在办公桌上，忍受着剧痛，痛苦的挣扎着试图呼吸，但最终，他还是被那无情的剧痛折服……他不敢再吸一口气……模糊的意识告诉他：无论如何你都要拿起电话，打120，救你…… 他试图拿起手机，可是双手却毫无力气，不听使唤，只有硕大的肩胛骨，蹭动了一下……恍惚间，他只记得妈妈、姐姐……最后……连一滴眼泪也无力流下……他闭上眼……再也起不来了…… 死，是一种很荒凉的空旷的感觉，在那里，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死了一身轻”，伴随你的，是无尽的空虚、孤独、恐惧和无助，就像一个人，被抛弃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一样，除了望不到边的海水，你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想不出任何东西……你会卷缩着，放声痛哭，就像你刚降临这个陌生的人间时一样，恐惧的大声的啼哭着……只是……在那里，没有人抱着你，也没有人陪你说话，只有你一个人，始终是你一个人…… 死，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的感觉，在那里，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死了了无牵挂”，你有不舍的父母，你有不舍的其他亲人和朋友，你还有未尽的事业，有未了却的心愿，有未了结的情缘……你会悲恸的痛哭着：我不想走！我不要走！我不能走！……但是，你永远无力再回头，你只能往前走，往前走…… 死，是一种充斥着悲愤和怨恨的感觉，在那里，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一死了之”，你会想起世间的不公，人生的不满，人情的冷暖……你会怨恨的痛哭着：为什么我要死！为什么我要这么早死！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为什么别人能有的我不能有！为什么…… 死，是一种绝望的后悔的感觉，在那里，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死而无憾”，你会思考你的人生，你也会突然明白原来“泰山”和“鸿毛”的差别真的那么大，那么重要，在这里，你什么也带不走，在那里，你却也什么都没有留下，你会绝望的痛哭着，你的一生，是那么一无是处，那么凄惨悲凉，那么不值一提…… 当你绝望的痛哭之后，你会发现，在你额头的右上角上，始终有一束强光直射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永远无法完全睁开，你只知道，你要远行，你只知道，在你的前面，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在那里，你没有干粮，没有水，也没有任何陪伴……你只知道，在路的尽头，你逝去的亲人在等待着你，在那里，没有欢笑，没有喜悦，也没有张开双臂的拥抱…… 当你走在这段漫长的道路上时，你的身体不再是你自己的，你的手脚也不再听你的使唤，你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你不停的向前走，向前走……你的意识会告诉你，在路边的杂草丛后面，有两双眼睛在监视着你，而你，却永远转不了身，回不了头……虽然，你很想有个伴，虽然，你很想说会儿话，但是，你只能一个人，永远无法言语，永远无法开口…… 一个人，孤独的走着，你会发现，一路上，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孟婆”，也没有孟婆汤给你喝，更没有所谓的“奈何桥”，因为走到最后你会发现，原来，不是所有死去的人都要走过那段漫长的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承受着孤独的煎熬，你会看到，有的人，乘风而来，有的人，驾云而至，还有的人，穿越而行，而你，只能羡慕他们，仰望他们，因为他们，或是“死得安详”，或是“死得其所”，或是“死得光荣”，最后的归宿，也不尽相同…… 在李唤飞的葬礼上，墙壁的四周都挂满了白色的帐幔，他的亲人们，也都穿上了白色的丧服，他们撕心裂肺的痛哭着呼喊着李唤飞的名字——飞啊，弟弟啊，你回来吧，你不要扔下老妈一个人，不要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一个大孝子，你怎会忍心看着咱妈从此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啊！我的弟弟啊，你回来吧！ ——为了你，你知道我们全家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你知道妈妈为了我们，一个人下河捡螺上山摘野果，半夜还要去帮别人扛砖搬瓦的给我们挣钱读书吗？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把妈妈一个人扔下不管了呢？你回来！你回来啊！…… ——弟弟啊！你是全家人的希望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期盼啊！好不容易等你做出了一点成绩，你怎么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啊！啊？你快回来！回来！我愿意用我的命给你抵偿！老天啊！放我弟弟回来吧！求求你！放他回来吧！我愿用我的命换回我弟弟的命！你把他还给我们！把我带走吧！…… 在不远处，母亲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她倚靠着门口，散乱着花白的头发，悲恸的红肿的眼睛，呆滞的迷茫的眼神，无力的瘫软着双手，眼泪，如泉涌般，淌着，淌着…… 正当送葬的人要把李唤飞的棺木抬出来的时候，母亲突然惊醒了扑上前去，疾声恸哭：“你们放下！放下他！我儿子没死！他没死！他会回来的！他还会回来的！你们放下他！”母亲痛哭着拍打着棺木，“飞！飞啊！儿子啊！你累了就多睡一会儿，你可要记得快回来啊！妈妈什么都不需要，妈妈只要你啊儿子啊，你要回来啊，你快回来吧……” 眼看着母亲就要再次昏厥过去，人们赶紧上前扶住她，劝慰道：“您要保重自己，咱儿子有他自己的宿命，你要保重你自己的身体啊。” 妈妈悲愤的痛哭着跪倒在地上：“天啊，你是眼瞎了吗？你让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四个孩子拉扯大，你为什么要夺走我唯一的儿子的性命！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我以后天天吃斋念佛，我天天给你做牛做马！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啊！……”突然，妈妈暴怒了起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木鞭子，狠狠的往李唤飞的棺木上打，“李唤飞你给我起来！你是我的儿子！你是从我身上一刀一刀割下的肉！你的生命是我给你的！在我还没躺进去之前，你没资格睡在这里面！你给我爬出来！爬出来啊儿子……儿子啊……” 妈妈接连着说着，叫着，吼着，骂着，打着，累了，就又跪倒了…… 看着妈妈和姐姐痛哭着，李唤飞挣扎着要从上面飞下来拥抱她们，安慰她们，但始终，他的脚像是被什么死死的缠住了似的，他挣不脱，走不开，也逃不掉，他只能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她们，痛苦着……顿时，李唤飞用尽力气嚎啕大哭起来，他巴不得把喉咙喊破，把牙齿咬碎——为什么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我要让我的家人这么痛苦！为什么我要这么早死！我不能走！我要我妈妈！我要我姐姐！我要陪着我的家人！我不能死！…… 有些人的一生，很短，短得来不急跟他爱的人道个别，而有些人的一生，本可以很长，但他却急着跟所有人说，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