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谓泉下人
白术看向这个恩主,也是良久无言。 原身被他呼来喝去,动则毒打,比圈笼里的猪羊还要不如。 白术在穿越来时,饶是处处小心,卑下行事,也被赵修狠狠责罚过数回。 缘由无二。 只因赵修相貌不过中人,偏偏白术却生得风姿神朗,俊美异常。 出于嫉妒或别样的心思,即便白术是他的长随,赵修也从未令白术跟着他。 他将其远远打发走,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那段时间,白术成了东府最清净的几个人之一,虽然钱少,却万分快活。 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对原身来说,倒也不坏。 可偏偏,几个月后,又生了件事。 赵修母族是长缙谢家,早在前宋时,谢家便是宋世的肱骨。 天下十二巨室,谢家名列其中。 时值前宋倾覆,谢家子谢恒用计诈开神道关,接引炬龙卫入内,又独立游说江北诸世家,在淝水河畔折梅盟誓。 他不仅是天下少有的文士,一手正微体鸾飘凤泊,被江左诸世家共尊文坛领袖,在西平原也曾以三万破八万,杀得宋室胆寒。 武王得谢恒,臂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不过旬月,就在江左世家的簇拥下,登坐太和殿。 直到王秋意在邺都以奔马生生拖死他后,谢恒一生才算落下帷幕。 武王怜其谢恒忠勇,历代以来,恩宠不绝,汾阴赵家能娶长缙女,时人看来,的确是大大的高攀了。 同行人中,有两个少女。 一个谢梵镜,一个谢丹秋。 两人虽为同族,却不是一房,谢丹秋稍长,方才碧玉年华,却如夭桃浓李,艳色天成。 而谢梵镜姿色更甚一筹,在胭脂评上名列榜七,被邻国大楚的公子逢青盛赞莲花照水,令人忘餐。 然谢梵镜虽然绝美,却只是小少女模样。 谢丹秋体态妖娆,眉目春波缭绕,广袖留仙裙逶迤拖地,一举一止间,勾得赵家众少年都把持不住。 赵修更是心驰神往,难以忘怀。 长缙谢家入汾阴,赵家大开中门,老祖亲自出城迎接。 白术也挤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努力绷直脚尖。 许久,一辆翠幄青绸车缓缓驶来,数百尊重甲武士持戟围簇,华服的娇美侍女身姿婀娜,彩袖飘摇,日光下,一切都耀耀夺目,恍惚不似人间。 车队很长,犹如一条长蛇,从城门蜿蜒滑进来,一眼望不到边。 他被张大叔挤成小小的一团,蹭了一脸猪油。 “铁蛋,下午要不要去看我杀猪?” 他被挤得喘不过气,听到问话,艰难点了点头。 那些重甲上纹着玄龟似得云纹,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沉重的回响,武士都戴着黑铁的精钢面具,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 白术悄悄比了一下,那些大戟只怕有两个他高了。 在白术陷入莫名的兴奋时,有人从车内推开纱窗。 一瞬间,连街角穿梭不息的风都安静下来,温煦的暖意穿过人群,轻柔地怀抱了他。 一股从指间传递到颅脑的战栗的欣怡,几乎让他浑身打颤。 十六年来,白术从未明白过,喜欢人一个,究竟是什么意味。 可当谢丹秋对他微笑的时候,他恍惚间,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车盖上缀着无数银丝系着的小巧银铃,在四月细微的风里,它们撞在一起,叮叮的响,像落在水棚上的,沙沙一场急雨。 之后,一切的故事都顺理成章。 她的眼神软得,如同带露的花瓣,一揉就碎,那馥郁的花香氤氲着,像退潮后轻柔抚摸海岸的温柔潮水,几乎让白术喘不过气来。 半个月后,谢梵镜因不可知的缘由留在汾阴,谢丹秋启程长缙。 尽管没有过丝毫肢体的接触,可看着她的眼睛,她对自己笑,白术就这样确信着,她是喜欢着自己的。 在谢丹秋离开汾阴城的当天,盛怒下的赵修活活鞭死了他。 再然后,就是白术穿越到这幅同名的异界躯壳上。 脑中思绪一转而过,赵修携着股恶风,低吼冲上前来。 “你真傻,真的。”白术叹了口气。 “那谢丹秋一直在耍我,你也这么上头?” 两人身形交错,一抹白光乍然亮起。 无头的尸体顺着惯性继续冲前,随即轰然倒地。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会会谢丹秋。” 白术冷冷一笑,收刀归鞘,对地上的残尸轻声说。 他转过头去,方走了几步,脚步声、哭泣声和难以状述的怪笑声尖利传来。 轰隆! 轰隆隆! 像是房梁倒塌,又像惊雷乍起的震耳声。 嗝——嗝—— 伴着一声哭嚎,远处,矗立在东府正中,足足有三人怀抱粗细的大经柱颓然折断。 令人牙酸的呀呀声断断续续,嗝嗝怪笑声愈发放肆。 白术心中一凉,拔腿向地洞跑去。 大经柱通体以最坚硬的岗木削成,比铁木更为坚硬,是南海国一位异人的献礼。 曾有赵家少年用它来比试弓矢,赵修也在其中,白术见他连射五次,却没留下丁点白痕。 事后赵修被狠狠责罚,连带只是看热闹的白术,也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鞭子。 他自问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折断大经柱,这样的丧尸,不是他能对付的。 “救我!救我!” 哭嚎的少女跌跌撞撞,远远望见前方奔跑的人影,不顾一切大声呼喊起来。 “是她……” 白术认出声音,她是赵修的表姐,自己去送芝汤时,还遇见过。 他没有回过头,相反跑得更快。 每一步跃出足足有一丈许,大成的风雷步被发挥到极致,细碎的风团雷光萦绕在足尖,看起来就像是踏电行走。 “不!” 身后绝望哀叫后,再无动静。 雨一样的水滴四射而出,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冲鼻的腥味涌来,眼帘被红色的雨遮满。 是血…… 嗝——嗝—— 怪笑声在耳边响起,涎水似的液体落在脖颈。 白术大骇,未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已如子弹飞出,恐怖的力量和速度令他无法做出丝毫闪避。 砰! 砰! 他被巨力狠狠嵌入墙壁,蛛网般的裂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 在呛人的白烟里,白术挣扎着抬了抬手指,血液从耳鼻里迅速涌出来。 最后,他的头终于无力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