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悲伤
丁巍一直想脱离青年电影制片厂的约束，也是最近才下定决心的。 当初成立电影工作室的时候，想着是借助青年电影制片厂的名气和发行能力快速帮助工作室打开局面。 可进去之后丁巍才觉得被坑了。 声名赫赫的青年电影制片厂早已不复往昔的荣耀了，内里派系林立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人才流失严重经营不善日益亏空已然入不敷出了。 完全是虎死留骨架瘦死的骆驼全是毛了。 造成这一原因的就是巨无霸中影的成立。 中影是国字号的大型集团，成立之时头顶红色批文，就像拿到了尚方宝剑的包龙星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上什么拿什么，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青年电影制片厂不但没保住自己的院线，就是从厂长到摄影灯光剪辑等各部门的人才都没留住，跳槽的跳槽，调走的调走。 青年电影制片厂一夜之间从全国第八大电影制片厂能和京城电影制片厂抗衡的大厂子，彻底变成了电影学院的附庸，几乎就是电影学院的另一个下属单位了。 青年电影制片厂成立初衷是为保障电影学院刚毕业或者还没毕业的学子拍摄练手的，十来年下来逐渐成长为听调不听宣的大厂子。 现在，到真成了不听调也不行了的学院附庸了，真是讽刺。 以前丁巍认为至少要等到03年以后才有可能脱离青年电影制片厂的束缚，现在却是有个更好的机会。 这个机会也算是丁巍主动创造争取来的，那就是在柏林电影节上拿了金熊大奖的《鬼子来了》被禁，在柏林电影节上拿了评委会银熊大奖的《浮屠》成为万众瞩目的唯一可以讨论发泄的电影。 《浮屠》整体风格阴暗沉郁，并且镜头大胆，透出迥异往常国产电影的邪气凛然，叫好者比比皆是，鄙夷憎恶者更是数不胜数。 并且随着丁巍他们从柏林拿回了银熊奖，这种热烈讨论逐渐失去控制走向对华夏电影类型分级的声讨，从讨论分析《浮屠》的剧本表演风格色彩等这种小问题变成《浮屠》为什么能过审，电影审核有没有既定的标准，这类电影好吗，以后还能看到这种类型的电影吗？ 箭头直指总局及电影委员会等好几个民间的官方的管理机构，没有一锤定音的尘埃落定，更像是甚嚣尘上的脱轨失格。 就事论事分析着有之，真心希望国产电影强大崛起着有之，高屋建瓴发表高瞻远瞩的也有，浑水摸鱼的更多，看热闹的永远是影迷观众，汹涌澎湃，尤其是传统纸媒和最近越发肆无忌惮的娱乐杂志，比过年还高兴。 就是电影学院和青年电影制片厂对这种事也有不同看法，对丁巍那更是看法大了去了。 电影学院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是支持国产电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希望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电影收到公正客观的对待，不要再老以“地下电影”代指冠名，严肃的，小众的，现实的等等，这些都是华夏电影的一部分，不能再被区别对待。 青年电影制片厂则认为丁巍这种打着幌子的变戏法是拿不上台面的，是侮辱电影。 要知道，当初丁巍拿着《浮屠》来的时候，剧本的风格是温暖向上的，谁特么会知道忽悠到了人，丁巍转过脸就拍了这么一部能引起上峰不满的邪典电影，这不是忽悠人的小人作风吗？ 青年电影制片厂很是不忿，本来想投入巨无霸中影爸爸的怀抱被拒就够伤心的了，现在被丁巍明里暗里摆了一道，就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最重要的是眼瞅着《浮屠》在震天的讨论喧嚣中票房出现大幅度的逆增长，半个多月时间仅京城本地的票房都快接近七百万了，全国累计铁定超过两千万那是肯定的了，这么肥嫩的一口肉生生飞了，青年电影制片厂能给丁巍说好话才怪呢。 两方本来就不是很亲密的合作关系理所当然会跌入谷底，再无合作的可能性了。 但是丁巍一点也不怵，大腿不够粗还拖累自身，怎么办？ 找个更粗更健壮的大腿换掉就是了。 怎么会被更粗更健壮的大腿看上？ 壮大自身，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抛出一份任何人不会忽视的嫁妆，所有青年才俊都会对你趋之若鹜不离不弃的。 丁巍已经有了计划，关键就等…… 路学厂眼镜上都能反光了：“我最佩服的一点，就是你看起来年纪轻轻英俊潇洒，但做事老练狠辣，并且够绝情，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丁巍一窒：“大佬，请说人话，《英雄本色》当然是经典，我也看过。” 你是马王爷还是二郎神，长着第三只眼吗？怎么就从我这么一个丰神俊秀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身上看出老练狠辣还绝情不择手段了？ 《英雄本色》不找你演简直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啊！ “额，我见过王家哥俩了，老大太功于心计，老二过于轻佻孟浪，都不是纯粹的电影人，所以我想跟你谈谈。” 好吧，这也是一个纯粹的电影导演，想要自由，想要最大限度的不受掣肘，还有些单纯，还有些戏精的意思。 这是一部讲述一个普通家庭找寻丢失的狗的故事，故事很平淡，即使路学厂把男主人公老三写的跟当前老京城一样贫一样逗。 不过有意思的是，丁巍能感觉到字里行间若有若无透露出路学厂的那种隐忍克制。 俞老师拍完《非常夏日》还给丁巍说过，路学厂的电影风格就是愤怒，就像他在音乐中表达的一样，人到中年家庭事业的压力，事业与理想背道而驰的距离，人际关系的复杂等等，多个方面多重因素，造就了路学厂在电影中经常会用一些古典油画的浪漫镜头直面血淋淋的人生，优雅而残酷，浪漫而肆虐。 但这个剧本路学厂或许是换了另一种风格，或许是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感悟，他放下了以往内心的暴躁与愤怒，平淡冷峻的记录现实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不喧宾夺主，不指手画脚，安安静静的作壁上观。 剧本故事很简单，但表达的思想还是很沉重很现实的。 丁巍沉思一下问路学厂：“路导，你这个讲述的是你们这一代人的经历吧？生活委曲求全到生存，人际冷漠复杂到气人，是这个意思是吧？” 路学厂取下眼镜擦了擦，哂笑一声：“怎么说呢？我曾经养过一条狗，养了小半年，后来这狗丢了，我想了一晚上，朋友们劝我找找或者再买一条，我说不，狗就是狗，它成不了人。第二天，我跟朋友们专门去吃了一顿狗肉火锅，庆祝……庆祝我得了心梗……” 擦，现在的导演都这么说话吗？这尼玛让我怎么接？ 丁巍干笑一笑，见路学厂一脸的认真，丁巍就笑不出了，低头。 两人沉默下来，路学厂这个时候到真的像一个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的男人，沉默，还是沉默，望着窗外。 “咳，路导，要不我回去再想想？” 丁巍对这个剧本不是很满意，主要原因就是路学厂这种大彻大悟看透风云的人生态度在文字上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呼之欲出了，让整个剧本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儿的吸引力。 路学厂站起身点点头：“行，应该的。” 送他出门的时候，路学厂忽然出声：“其实，那天那狗是我父亲的，那天刚好安葬了他，没等我回过神来，狗也没了……” 丁巍一愣，怔住了，看着路学厂一脚一脚走出大门。 晚上回家，两人吃饭的时候，丁巍忽而叹口气：“姐姐，要不咱们不养狗了吧？” 自从狗子被祁宏兵抱走后，丁巍一直念叨着想再养一只，金毛最好体型唬人性格温顺，牛头梗凶猛忠诚能看家护院，哪怕是胖虎这类的英斗看着就可爱。 俞老师一开始觉得养猫养狗劳心劳力的不划算，后来逐渐被丁巍睡服，呸，说服，对养只狗子就不抗拒了，在柏林一段时间，倒是觉得养个忠心护主的狗子也不错了。 可今天被路学厂这么一说，丁巍就觉得养狗似乎也有难题，狗最多能活个十几二十年就算长寿了，可只是陪着主任四分之一的生命长度，真的到了路学厂说的那一天，谁都挺难受的。 所以，丁巍对养不养狗有了迟疑。 俞老师正在看电视，湘南卫士第二轮播放的徐征和小桃红主演的魔幻古装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 这部电视剧在今年一月末在黑龙江卫士首播，摒弃传统猪八戒的肥胖愚蠢形象，徐征反其道而行之大胆走出瘦弱呆萌形象，并且以夸张的造型雷人的台词等多个创新的风格，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广泛讨论。 三月初湘南卫士、安徽卫士、辽宁卫视、江西卫士四家电视台以每集十二万的二轮播放价格拿下，也算是电视剧行业内顶尖价格了。 尽管争议颇大，但徐征和小桃红两人的演技都无可挑剔也没人认为不好，尤其是徐征，他对猪八戒这一形象的颠覆性表演，竟然还被观众被打上了标签，魔都猪八戒。 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三戏孙悟空》这一单元里的一集，徐征饰演的猪八戒对陈爵士女朋友陈红饰演的嫦娥念念不忘，被孙悟空用变得很长很长很长的金箍棒给顶上月宫，然后得知猪八戒不要她了的小桃红饰演的小龙女就开始抑不住的哭泣，从小声抽泣到嚎啕大哭，结果最不像孙悟空的孙悟空愁眉苦脸的坐在高出，看着被水漫了的水帘洞，再看看嚎啕大哭哄都哄不住的小龙女，大圣也想哭。 俞老师看的正入神，听见丁巍的问话，茫然回头：“什么？” 丁巍都能瞧见俞老师的眼眶都湿润了，便赶紧补救指着电视道：“我说等电影下架后开个庆功会，请他俩也来，大家聚一聚，怎么样？” 徐征和小桃红在《浮屠》里也有客串，昨天徐征还给丁巍发过短信，祝贺他在柏林拿奖。 俞老师擦擦眼睛：“好啊，人多热闹些，也能凑一桌麻将。哎，你说，电脑的渲染效果这么假，可看桃红的表情，她肯定是真哭了……你说他俩再拍这段戏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俞老师威武，一问三转，丁巍无言可对。 “还剩一点鱼汤，你再喝不喝，不喝我收了明天早上喝。” “哎呀，你先放着，人家看电视呢……” “……” 第二天，丁巍开车送俞老师到电影学院校门口，俞老师挥一挥手迈着优雅轻松的步伐走了，带着丁巍递过来的包包，脸上有着惊心动魄的明媚，让曾经拦住丁巍的保安都不敢抬头看。 丁巍则带着被透支身体有些无精打采的开车去戏剧学院那边。 那是一个悲伤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