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命运
丁巍是到了总局门口才觉得事情确实不简单的。 因为他瞧见时隔一周没有任何消息的姜闻竟然也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电话？” 姜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一股很浓的烟味儿，看着就有些不对劲。 “昨天晚上十一点下的飞机，给你打电话有个屁用。走吧，今天咱俩加起来三百斤来肉是剐是割是注定了。” 姜闻拍拍身上的衣服，有些沉重的说道。 丁巍也拍他一把：“你可拉倒吧，我就不信你才一百四十斤。” 姜闻一顿翻个白眼：“你可真会劝解人。” 门房当然不会有秦大爷，人家是正厅级职能部门，没有门岗就凭秦大爷能显示出管理全国所有影视制作审核放映等权利的威严？ 战士拦住他俩，姜闻解释一下，门房里的战士又打电话给里面确认之后才放行，还给了两人一人一张临时出入的牌子。 “瞧见了吗？就是这么规矩……”姜闻翻着牌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丁巍看他一眼没说话，跟着往前走。 两人循着门岗给说的位置找进一间副局长的办公室，副局不在，有个高个子的秘书接待了他俩，脸上带着很职业的微笑：“姜闻导演，丁巍先生，请坐，佟局正在开会，请两位稍等。”还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丁巍就想夸他一顿，瞧瞧人家这迎客礼节，工作室那边现在一进去不是乌烟瘴气就是酒气熏天的，那帮小导演拿上门的客人都不当回事。 “额，你好，贵姓？” 姜闻点了一下头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仿佛人欠了他大几百万似的。 干等一阵，丁巍觉得似乎这样不太礼貌，就没话找话问那个伏在办公室一角看文件的那位秘书。 “姓许，丁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许秘书抬起头笑的很客气。 丁巍看姜闻一眼，道：“许秘书……没事了。” 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恶模样，不但让老神在在的姜闻睁开了眼瞧着他，就连一向忍耐力惊人的许秘书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惊讶，来这间办公室的人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带着些许的开玩笑的意思说话。 许秘书看着丁巍一本正经的模样，低下头接着摆弄文件。 姜闻碰他一下低声道：“你干嘛？稳着点。” 丁巍看着许秘书低低的回了一句：“情况不乐观，我看见你的名字了。”说着还指了指许秘书看的文件。 姜闻吸口气：“没事儿，我扛得住。” 丁巍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见姜闻腮帮子抽了丑终于认命般的闭上眼，心里也叹口气，也就不再说话了。 进门后，丁巍凭着眼力隐约瞧见许秘书翻看的文件上有姜闻的名字，看文件竟然是红头的公文，就觉得恐怕不是好事，想问一问那位许秘书，奈何顾及那位迟迟不露面的佟副局长才没有问出声。 可看姜闻这幅认命了的表情，心里终归有些不忍和……兔死狐悲的感觉。 三个人静悄悄的等着，似乎是等待命运的宣判，但法官还没到，哪怕是心里有万般委屈和辩言，都说不出口。 约莫又是一个小时左右，门口传来稳重的脚步声，丁巍姜闻两人对视一眼从沙发上起身看着门口。 那位许秘书开了门，低声说一句“佟局”。 进来的是个戴着眼镜的中等个儿子的中年人，四十岁出头，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微笑，看了两人一眼：“来了，坐吧。”然后转头吩咐许秘书：“泡两杯茶来，拿那个铁罐子的。” 佟局笑着还跟两人分别握了握手，轮到丁巍时，丁巍除了感觉这人手心微凉外，竟然产生错觉，觉得握他的手比握姜闻的多了一秒钟。 等手脚麻利的许秘书泡好了茶，佟局挥了挥手，许秘书就带上门出去了。 佟局才笑着说话：“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们夫妻之间出了点事儿？处理好了么？” 丁巍心里小小的惊讶一下，这位的行事作风这么亲民，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不近人情啊？当然，确实很像传闻中的那般厉害。 佟局一句关心似的话就将姜闻远避法国的事定性为处理夫妻感情了，同时就将姜闻一肚子的委屈堵住了，姜闻不得不咽下自己的苦楚。 果然，姜闻闻言脸色涨红眼圈一热，竟然挤出一丝尴尬：“嘿，谢领导关心，算是好聚好散了吧。” 佟局温言一笑：“也好，毕竟还是有文化差异的，好聚好散就不错。” 姜闻苦笑一声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对，是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了。” 佟局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了。 丁巍看一眼姜闻，心里不由得叹服，这两位果然都不是简单的人。 姜闻不惜自曝短处在这位主管领导面前故意出糗想博个同情，可这位佟局不为所动，拿“文化差异”点他，还是要姜闻认清形式，姜闻再退一步，承认自己犯了“想得太简单”的错误，使得兴师问罪的佟局连番打击落了空。 短短几句话，两人一步一陷阱一语一交锋，听起来就很……带劲啊。 丁巍这厢正在回味两人的禅锋呢，不料佟局突然看着他问道：“小丁，听说你也在姜闻导演的《鬼子来了》演出过，你怎么看那部电影？” 丁巍心中苦笑，他能感觉他的回答有可能决定他和姜闻的命运，也能感觉出这位一直面上带着笑容的佟局是要拿姜闻这只上窜下跳的猴子开刀不容置喙的意思，还隐隐约约带着杀姜闻这只不服管教的猴子儆他这只同样不太安分的鸡的意思。 真是讽刺啊，向来是杀鸡儆猴，轮到他这儿确实杀猴儆鸡。 “佟局，姜导可能是太想拍一部好电影出来，犯了意识上的错误，我想……《鬼子来了》也……也是如此。” 丁巍看一眼姜闻，终于还是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佟局脸色一展：“你这个意识说得好，看来小同志还是认真学过思想政治课的嘛。” 姜闻低垂着眼神，不悲不怒，仿佛没有听到。 丁巍也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一阵，佟局又问道：“两位都是出色的电影人，两位说真心的，我们国家能像韩国那样建立电影分级审查制度吗？” 姜闻和丁巍对视一眼齐齐回答一声：“不能。” 佟局脸色更展：“为什么？” 姜闻和丁巍就像小学生被点到名一样端坐在椅子上：“市场太小。” 说完两人再对视一眼，能从对方眼里看到浓浓的鄙视和……惺惺相惜。 这个答案肯定是错误的，哪怕市场成为全球第二大，都不可能建立电影分级审查制度。 但两人偏偏说了个错误的答案，为的就是……对面是主管领导，领导要高瞻远瞩，而且对方很明显是要教育他们俩一顿，把正确答案说出来，岂不是让领导没面子了。 果然，佟局眉头一皱：“你们啊，就是盯着那点儿票房市场，目光要放长远嘛，国家正在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电影作为娱乐业中很重要的一个产业，要肩负更重要的使命和责任……” 佟局还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两人看：“这是发改委整理的整个东南亚国家的电影产业的规划发展过程，你们看看……” 丁巍和姜闻同时点头：“领导说的是，是我们太短浅。” 佟局说的口干了才停下喝了一口茶悠悠笑道：“两位看出了什么？” 姜闻犹豫一下没有说话，丁巍欲言又止。 佟局看一眼姜闻，皱了皱眉才对丁巍道：“小同志，大胆说。” 丁巍也看姜闻一眼，心里慨叹一句老姜，我这是在帮你，希望你别怪我，才缓缓开口：“我们国家正在成为亚洲经济的中心，京城更是中心的中心，但没有一个国际性的电影节……” 他话还未说完，姜闻眉头一皱冷眼瞧了过来，那位佟局也小小的吃惊一下，正眼瞧着他。 丁巍头皮一麻，硬着头皮道：“融汇国内与国际电影资源，搭建展示交流与交易平台，开办具有国际性、专业性、创新性、开放性和高端化、市场化的大型电影主题活动，甚至办成A类国际电影节……京城就是最好的地方。” 这完全是硬着头皮说的，今天要不拿出点干货来，恐怕丁巍和姜闻难逃一劫，很有可能《浮屠》也会成为《鬼子来了》的难兄难弟。 丁巍记忆中京城国际电影节是直到2010年左右才创办的，并且之前只是京城国际电影展，后来才升级电影节，并且还不是国际A类的电影节。 现在被丁巍提前近十年提出，他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否成功。 京城举办国际电影节软件完全够格，毕竟是全国娱乐的中心，但就是因为硬件太扯，主办方、交通设施、组委会等各个方面的推诿扯皮，使得一心想与魔都国际电影节竞争的京城国际电影节沦落为二流乃至三流的电影交易市场了。 原因只有一个，京城是国家的政治中心，导致电影节没有任何特色。 但不是说京城就不能举办国际性的电影节了，跟它极为相似的柏林实际上已经为京城淌了一条成功的路了。 现在，只看上面的态度了。 但丁巍敢肯定这是一条他无法看到未来是好是坏的计策绝对会迎来这位佟局的大力支持和欢迎，因为前世京城国际电影节就是这人一手促成的。 佟局皱着眉安静下来，脑海里估计正在快速分析。 他在之前的会议上就明确过电影分级制度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同时对姜闻和《鬼子来》都做了定性，但对丁巍和《浮屠》他还拿不定主意，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上面对这个华夏电影专场十分看好，甚至隐晦的提出为什么诺大的国际化大都市没有一个有名气的电影节这种问题。 他准备进来拷打一下姜闻和丁巍，看两人态度再做决定。万万没料到这个叫丁巍的小年轻竟然窥到了上峰的意图，这就有意思了。 丁巍犹豫一下接着道：“京城是首都，柏林也是首都……姜闻导演又拿了金熊奖……姜闻是很合适的……” 在佟局看来《鬼子来》确实是意识出了问题，但姜闻也确实不能被一棍子打死，丁巍想力所能及的给这个坑货稍微争取一下量刑，戴罪立功也是好的啊，正好姜闻拿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是联系柏林和京城的最佳人选。 佟局越发惊讶了，他其实也倾向于举办这个国际电影节，无论怎样，都算是他的政绩了，可还是被丁巍的长远目光吓到了：“听说去年姜闻想去法国戛纳，被你拦下了，是不是真的？” 丁巍赶紧摇头，看来这个干货确实够吸引力，佟局都开始怀疑他的用心了：“额，那会儿电影还没完成，姜导就没去吗不是？” 佟局笑了笑了，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