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宫
夜晚,筒子口。 已然是深秋,夜风瑟瑟,寒气袭人。 城墙下一处空地上,燃着一堆火,四人围着火堆烤火。 “桧哥,这是你的红薯。” 一个衣着破烂瘦弱伶俐男孩说道,将一块烤熟,热气腾腾的红薯递给李桧。 “我不饿,给小玉吧。”李桧道。 脸上浮现出怜惜的表情,看着身边另外一个瘦骨伶仃小男孩,小男孩正直直看着耗子手里红薯,吞着口水。 小男孩眼睛一亮,随即怯怯道:“我吃过一块,桧哥你还没吃呢。” “我不吃红薯。”李桧淡淡道。 旁边老脸皱纹密布的老乞丐叹道:“小李子,你眉清目秀,举止利落,身为乞丐却不像乞丐,多半出身富家,一时落魄。唉,锦衣玉食惯了,自然吃不下红薯。” 李桧哭笑不得,道:“说啥呢?深秋夜,空气清爽,吃红薯屁多屁臭恶心且拉稀,我只是懒得上茅房。” 来到筒子口已经二十天,李桧与聚居此地的乞丐流散之人混得很熟。 有一次,一条野狗追咬小玉,被李桧一脚踢飞,见李桧孤零零一人,小玉便邀请李桧加入他们。 “总比饿肚子强。” 小玉接过红薯,道:“饿三天,土也能吃下,谁还在乎屁臭?” 李桧闻言愕然,叹了口气。 曾身为死囚,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李桧却着实没有饿过肚子。 闻言苦笑不已,饿肚子的难受堪比死亡。这二十天来,李桧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整天饥肠辘辘,毫无尊严。 生死似乎很容易,浊世中,填饱肚子和拥有尊严比死更难受。 斜靠着断墙,正要闭上眼睛,忽然黑暗的角落里闪过一点亮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脸上堆满幸灾乐祸的微笑。 “我上趟茅房。” 这是小玉等三人此生听到的李桧说的最后一句话。 “还没吃红薯呢,这么快就上茅房?”小玉嘟囔道。 “真笨!桧哥看你饿,特意把红薯让给你的。吃豆屁多,吃红薯哪来屁多拉稀?” “师父……袁先生为什么让我流落筒子口?” 李桧不满道:“你吃香喝辣,我几乎饿死。” 说得可怜兮兮,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雷少轩忍着笑道:“不在筒子口厮混一段时间,如何洗掉身上的冷厉之气?如何能让人证明你是平州受灾流落此地的?” “王宫绝不收来路不明之人,更遑论罪犯死囚。” 雷少轩正色道:“筒子口皆乞丐盲流,许多人沦落在此多年,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便是身边的乞丐盲流。” “收人入王宫,必定派人来调查,那三人便是你最好的证明。” 李桧恍然。 看似进入王宫必经严格的审查,以防图谋不轨之人混入,其实不然。 乞丐盲流证明虽然不严谨,却已经足够,因为没有人会试图图谋不轨,切命根从筒子口混入王宫。 从筒子口选入王宫的太监,只会作为差役,干最脏、最累没有前途的苦役,几乎没有机会进入王宫核心区域,不进入核心区域,如何图谋不轨? 因此,即便想图谋不会,也不会切命根从筒子口混入,因此从筒子口选入之人,从事苦役,只需要有筒子口的人证明就足够。 离王宫不远的一条小巷,狭窄昏暗,两边都是低矮的民房。 小巷深处有一处普通的宅院,灰墙灰瓦,虽然不大却颇为齐整,门口蹲着两座精致的石狮子,雷少轩和李桧站在门口,长三声短两声,连敲三次门。 “谁啊?” 不多时,院里传来尖细的老人声音。 “苦命之人!”雷少轩沉声道。 停顿片刻,雷少轩又道:“走头无路,问路之人,求张总管指点。”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小院不大,四角点着四个灯笼,十分明亮。 一个须发皆白、目光锐利的老年太监,冷冷地看着雷少轩。这便王宫直殿监总管张士保。 “何事?” 敲门、答话都是袁文伯教给雷少选的,然而张士保似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这位兄弟在筒子口沦落多时,走头无路,想入王宫求口饭吃。” 雷少轩说道,取出一块金子,双手捧递给张士保。 闻言,张士保转脸看向李桧。 李桧向前一步,行礼道:“李桧参见张……” “你是什么东西?”张士保尖细着声音道,“敢在我面前站着,跪下!” 雷少轩闻言,顿时热血上涌,满脸通红,双手颤抖,几乎要爆发。 “是。” 李桧看也不看雷少轩,毫不迟疑地跪在张士保面前。 张士保面色不改,淡淡道:“刚从王宫办事回来,鞋有些脏……” “我给您弹一弹灰!” 李桧跪在张士保脚下,卷起衣袖,便要抚去。 突然,张士保微微侧身,右脚骤然暴起,朝着李桧脸庞踹去。 空气中传来气爆的尖啸声,李桧的衣服被风卷起,紧紧贴在身上,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 啊!雷少轩眼瞳骤缩,惊叫一声,瞬间心悸。 张士保竟然是个绝顶的武功高手,骤然起一脚,迅雷不及掩耳,雷少轩根本不及反应。 要是这一脚踢实,李桧脸骨都会破碎。 雷少轩寒气大冒,骤然握住湛青刀。 呼!空气中一声炸响。 张士保的腿骤然停住,脚背几乎贴到李桧鼻尖上。 李桧若无其事地用衣袖轻弹张士保的鞋面。 “您的鞋很干净。”李桧不卑不亢道。 “好了!到此为之吧。” 张士保面不改色,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王宫严禁有武功之人混入,刚才那一脚不过是试探。你今晚留下换身衣服,明日随我进宫。” 张士保转身回正房,道:“睡厢房,插好大门。”没有看一眼雷少轩手里的金子。 入宫意味着见面将遥遥无期,无论如何,李桧进入王宫之路已经铺好,剩下只能靠李桧自己。 “又换新家,这次的家,虽然墙没有西京城墙高大,房子却更华丽,与魏王为邻,有无数绝色美女为伴,堪比王侯!”雷少轩开玩笑道。 “却没有一间房是我的。”李桧轻声说道:“还不让随意盖房,筒子口好歹还能搭个草窝。” 雷少轩一愣,叹了口气道:“好好保重,兄弟!”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正房窗户后面,一双明亮的眼睛羡慕地注视着他们,雷少选走后,张士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直殿监位于王宫西北脚,与御花园毗邻。 “他是什么人?他是你什么人??”张士保领着李桧,穿过王宫西门,向直殿监走去。 “国子监学子。”李桧闻言微愣,决定说实话,“结义兄弟。” 张士保闻言一愣,停住脚步,两眼看着前方。 “天下最瞧不起太监的人当中,以国子监学子为最!” 张士保冷冷道:“如果他能视一介无根之人为兄弟,要么他是圣人;要么他是无视一切世道人情规矩、只凭内心行事之人,这种人不问是非,心冷如铁。” 张士保双脚如风,边走边道:“与之相处,你只有一个选择:要么与其为敌,不死不休;要么与其站在一起,哪怕与全天下人为敌,也毫不动摇。” 李桧闻言一凛,几步追上,急促道:“张公公,要是您,该如何处之?” “身为太监,本就被天下人唾弃,如今有人视你为兄弟,你该如何?” 张士保语气有些低落道:“身为太监,与朝廷官员私下往来,是死罪。如想保住你或他性命,最好远离此人,否则总有一天,你们生死相见。” 李桧闻言有些糊涂。 什么意思?到底站在雷少轩一边,还是远离雷少轩? 李桧忽然明白,张士保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直殿监位于王宫外城西北角、一处不大四合院内。 院内二十几个新入宫的太监,正排队填写入宫履历。 “我入宫三月有余,之前填写过履历,怎么还要重新填写?”一名搬运柴火的太监嘟囔道。 “啪!”执笔太监伸手一巴掌扇在这人脸上。 “不填是吧?滚回你的筒子口去。” “不、不……公公,我瞎了狗眼,您饶了我吧。” 一旁的直殿监副监李长海恶狠狠道:“且饶你一次,再多嘴,直接逐出!” 在场的太监见状凛然,再无人敢出声。 二十几名太监都是最近几个月新入宫的,之前都录过履历,不知为何被要求重新辑录。 李桧心中暗惊,隐约感觉这应该是为了自己。 一起辑录履历,意味着二十几个人一同入宫,自己不过是二十几个太监之一,将无人注意自己。 张士保做事简直滴水不漏。 然而,就这样办事滴水不漏,拥有绝顶武功之人,竟然只是直殿监掌印太监,可以想象,王宫内权力争斗多么激烈。 李桧师从袁文伯,从蛛丝马迹中拨茧抽丝,分析局势,自然不在话下。 “没有根,便不要当自己还有种,王宫之内,有种之人死的最早。” 李长海训斥道:“要学会当孙子,王宫内犯错的结果便是死。” “李桧,静慈宫值守清扫;张直,御书房……” 李桧闻言微愣,自己竟然能进入王宫内城值守,清扫静慈宫。 静慈宫乃文妃的寝宫。 寝宫分为正房、厢房、前院及后院。 文妃住正房,东、西厢房分别为书房和客厅,前院为日常活动之所,后院用作杂物房,太监及宫女值守在后院,随时听候前院召唤。 作为值守清扫太监,身份低贱,没有前院召唤,不能随意出现在前院。 李桧坐在台阶上闭目养神,几位宫女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