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斜阳镇江湖轶事六（苍洲）

    小二仍然没听懂掌柜的究竟在说什么，但隐约察觉到她并不是在说私盐这种事。

    老板娘这话的说法，简直像她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于宿命一样。

    不过，姜狗蛋终究也没想太多。他还是理解成人总可能有个三长两短的，强求对方承诺绝对不会死不现实。

    都是实话而已，说着也没错。可老板娘安慰人的方法还真是够奇怪的。

    一般人肯定会承诺说“姐姐不会死的”等等，偏偏掌柜的就是说不出口，好像说了就是违心的欺骗、会让他没心理准备一般。

    其实，姜狗蛋是不相信什么宿命的。

    他觉得命里要是有那么多注定的事，又是谁来实现呢？这些事都记在哪呢？

    实现它的人，命里难道也写了这一条吗？

    爹说满街算命的几乎都是骗子，他们随口胡侃几句就要上一贯钱，心黑得很。

    如果说我命里注定会来客栈当伙计，那实现它的就是掌柜的。

    那要实现这个“注定”，条件也太多了些。

    我必须当初得来斜阳镇、盘缠得被偷、要跟乞丐乞讨、要当时刚好进到老板娘买私盐的小巷子。

    老板娘一定要在这里盘下客栈、去在那条巷子买私盐、买完糖人后没直接走、愿意收留我。

    ……这些缺了哪条都不行。如果说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这单单一条“注定发生的事”要求的条件也太多了吧？

    而且，如果说命运注定如此，那这里面我们各自下的决定又起什么作用呢？

    小二想不通，但他不觉得是自己蠢。他只觉得宿命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他被老板娘收留，自己要感谢的是姐姐，而不是什么上天。帮自己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说也说不清的玄学玩意儿。

    姜狗蛋枕在枕头上，望着掌柜的，说自己不相信宿命。

    老板娘听他这么说，开心的微微笑了起来，告诉他信不信都好，但要记住有些事永远是避不开的。

    再怎么逃，也只是延缓了灾难的到来罢了。迟早有一天，只能选择面对。

    有些时候，灾难是可以凭努力和运气化解掉的。而有些时候，拼尽全力抵抗也改变不了结局。

    老板娘最终也没告诉他，她言语中透露出的宿命之死是什么。

    但小二觉得，可能是有人想杀掌柜的。因为姐姐没得什么不治之症，不可能病死才是。

    那这能算什么宿命呢？想杀她的人再厉害，也不是死不掉。只要我以后学了武功变成厉害的大侠，把想杀姐姐的坏人打跑，老板娘不就不会受伤了？

    想到这里，小二认真的跟姐姐说以后一定会学好功夫保护她。搞得老板娘噗的一下又笑了出来，进而用不失鼓励和开心的表情点点头说道：“嗯！那姐姐十分期待你成为大侠的那天哦？”

    一时间，小二在受到鼓舞后真的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保护好她，决心要跟跑堂大哥和妹子好好学习武功，不让坏人有机会杀掉掌柜的。

    后来，他一时还睡不着，就跟姐姐聊天。在问姐姐老家在哪时，她显得有些失落，摇摇头说不想提她的老家，还是聊点别的吧。

    一开始，姜狗蛋以为老板娘没有家能回。

    在好奇的追问下，掌柜的才叹了口气，说她是有家人的，只不过对她都很不好。她害怕族人，所以自己偷了些银两、逃出家门远走他乡到了这个小镇。因为一直很向往开客栈的生意，正好看到有家客栈出兑，就给盘了下来。

    似乎，她的宗族对她远不止是“很不好”这种程度。

    因为在提到他们时，掌柜缩起娇小的身子、耳朵无精打采的下垂，语气稍稍有点发抖，显然抱有着极度的恐惧。

    小二听到这些很生气，更是对掌柜的觉得心疼。

    因为姜狗蛋他爹虽然老喜欢边嚷嚷着“棍棒底下出孝子”边揍他，还不让他进镇子，但对他还是很好的，一直把他当宝贝儿子。从来不曾真正虐待过。

    也会帮他借喜欢的武侠小说、给他买蜜饯果子吃、扛着他玩骑大马。

    但掌柜的，显然只被家里人以难以想象的方式虐待。或许她直到逃出去前都一直在终年累月的忍耐，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崩溃掉。

    那副仅仅只提起他们时便不经意流露出的恐惧神色，姜狗蛋还只在村里曾经只手遮天的胖地主买回去专供蹂躏消遣的小女奴姐妹身上看得见。

    后来，姐妹俩只剩下了一个。某天地主心情不好，正巧姐姐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就让他迁怒于女奴，决定杀她泄恨。于是，她就被挂在了剥皮架上，任凭怎样求饶也没用，最终还是惨遭剥皮，愣是在中途活生生的被疼死。

    虽然无论怎样杀死自己买的奴隶都是完全合法的，但手段这么残忍，实在让人愤愤不平。但村里没人惹得起他，也知道这根本不犯法，只得忍气吞声，没人敢出面指责。

    那被强迫全程看完姐姐处刑过程的女奴吓得要命，从此无论别人对她说什么，都再也不开口。人们一提起她就直摇头，说这可怜孩子被吓哑巴了。就连地主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实际上，后来大家才知道，这女孩根本没哑，只是看到姐姐的下场后不敢再开口了。生怕哪天再说错什么话，也被老爷挂到上面剥皮。

    可是，这事没就这么完了。

    ……有个路过的大侠在村中酒家歇脚，正巧听闻此事，大怒不已，当即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提剑而出。问清地主家的宅子在哪后，从大门一路杀入，打晕、飞石点穴定住四个家丁和地主老婆，杀了地主，救出了剩下那位女奴。

    据目击者说，地主被大侠一飞石打了裂心穴，当场捂着心脏就要不行了。最后又吃了大侠一掌，被推出三步之远，当场倒地毙命。朝廷的验尸官来时，发现地主的内脏已然大出血，却毫无外伤痕迹。

    尽管朝廷想挂出通缉令，但一直没人愿意跟他们描述大侠究竟长什么样子，所以最后只得画了被他带走的女奴的画像。